2023-03-29|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三月漫漫1

    等他們報完身份,室友笑了。
    「你們別開玩笑好不好。漫漫我熟,她根本沒有家人。她在這住了大半年了都沒見她家人來看過她,電話都沒打過一個,有這樣的家人嗎?」
    我爸被問的張不開嘴。
    最後,他們還是進入了我的房間。
    祁硯打開冰箱,只有腐爛的生菜葉的味道。
    地板上還有暗紅的血跡和大把大把的頭髮。
    我爸慌了,連忙問室友,「這都是什麼!」
    室友嚼着泡泡糖,「哦,漫漫有病,平時不咋出門,除了上班就天天呆在家裏數錢,等錢夠了,她就走了。」
    祁硯:「漫漫生病了?什麼病!」
    室友聳聳肩,「不知道,反正挺嚴重的,看着挺疼的。也沒人來看她,她就自己幹忍着。」
    林苒苒自小嬌縱慣了,如今十分瞧不上室友傲慢的語氣。
    「你什麼態度!」
    室友瞪了她一眼,「淦,你他媽管我什麼態度!我還想問你們什麼態度呢!大半年了不管不問,現在想起漫漫了?是來借錢的吧?那你們可別想了,漫漫已經帶着錢走了。」
    「都閉嘴!」
    我爸從櫃子裏顫顫巍巍拿出一張紙和一根佈滿牙印的木棍,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小硯,你……你來看看,這……這是什麼。」
    祁硯接過單子,只是輕輕掃了一眼,就把單子撕碎了,整張臉都是青的。
    「不,不可能!怎麼可能會是胃癌呢!我是醫生,怎麼可能會是胃癌呢,還是晚期,我怎麼會沒發現……」
    祁硯瘋瘋癲癲的喃喃自語,我爸拿着那根木棍出神,癱坐在地上。
    林苒苒見狀連忙去扶,「爸爸,說不定這些都是林漫漫的惡作劇!反正她一向都是攪屎棍,就是故意不想讓我們好過!我們回家吧。」
    我爸抬起頭盯着林苒苒,彷彿是第一次認識她。
    「你姐得了胃癌,下落不明,你在說什麼!」
    林苒苒乾笑了兩聲,「爸爸,我是擔心你……」
    清脆的巴掌聲響在空氣中。
    我爸目眥欲裂,「你還有臉笑!」
    林苒苒眼裏蓄滿了淚,臉上是藏不住的惡毒,「我就知道,你還是喜歡她!」
    看吧,不管多好的僞裝總有被撕裂的那一刻。
    後媽也驚呆了,指着我爸大喊,「林峯,你是不是瘋了!苒苒是你的女兒啊!」
    眼淚滴落到木棍上,我爸喃喃自語,「我只有一個女兒,她身上流着我的血液,她叫林漫漫,是我的小公主。」
    10
    粗糙的手掌撫過深深淺淺的牙印。
    「漫漫,你從小是最怕疼的,爲什麼不跟爸爸說。」
    漫漫……好熟悉的稱呼。
    我生前他早就不那麼親暱的喊我了,如今我死了,他倒是喊上了。
    可惜,遲了,太遲了。
    祁硯和我爸去醫院找了醫生。
    「你和她有聯繫對不對?」
    醫生冷冰冰看着兩人,「別耽誤我辦公。」
    我爸撲通一聲跪下了。
    「求求你,讓我看看你和漫漫的聊天記錄吧。」
    他不斷磕着頭,直到額頭滲出血絲。
    醫生掏出手機扔在他身上,彷彿碰他一下都是噁心。
    「多可悲,漫漫在最後的時光寧願和我這個陌生人交心,都不願意跟你們多說一個字。我拼了命想讓她活,你們卻死命把她往外推!漫漫的死,你們都是脫不了干係!」
    祁硯和我爸翻看着聊天記錄。
    我和醫生講了胸針,講了媽媽,講了三月,講了我的公主夢,講了我的少女心事,講了那個猥褻我的男人,講了我最後在那場團聚中向他們發出的求救信號,也講了我最後的去向。
    我要存錢去雪山。
    媽媽小時候說過,雪山是最聖潔的地方,三月是隻小白熊,就住在雪山上。
    那裏即使是溫柔的三月份,也是雪白一片。
    既然生不能燦爛,那便死的乾淨。
    雪山,是他們所有人都沒踏足過的地方。
    只有我一人前去奔赴死亡。
    到時候屍骨化在雪水裏,他們找都找不到,不會髒了我輪迴的路。
    我也終於可以見到媽媽了。
    我要去找真正愛我的人了。
    醫生紅了眼,「如果不是絕望透頂,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女孩又怎會如此決絕!」
    醫生憤怒的看着祁硯,握緊了拳頭,「漫漫提到的那位竹馬就是你吧。你不是說她回頭你就在嗎!她向你們求救的時候你在哪!你知不知道她有重度抑鬱!你也是個醫生,你應該知道胃癌晚期有多折磨人!她疼的打滾的時候你在哪!和傷害她的繼妹卿卿我我?」
    祁硯痛苦的捂住頭,「漫漫,我錯了,哥哥錯了。我都幹了些什麼!我要去雪山!我要去找她,對,我要去雪山!我是醫生,我可以救漫漫。」
    我爸愣愣的看着手機,彷彿已經靈魂出竅了一般。
    眼裏裝的不像淚,更像是血。
    祁硯被家裏人抓回去,打了一針鎮靜劑才安生下來。
    我爸捧着打印出來的聊天記錄出了醫院。
    回來路上遇到了我的大學同學。
    「叔叔,你找到漫漫了嗎?」
    我爸沒有回應,只是直愣愣的往前走。
    同學是個自來熟,倒也不覺得尷尬,「叔叔,漫漫對你可真孝順。畢業典禮那天,你說了個地址,漫漫二話不說就打出租去了。」
    我爸停住了。
    同學:「那個地方偏,出租到不了,漫漫自己一個人跑了快一個小時呢。後來又在那等了你半個小時!真奇怪,漫漫平時可不愛運動了,走兩下就喘,也不知道什麼支撐她跑了這麼久。」
    「對,叔叔,你那天怎麼沒來呀。」
    我爸像是被人抽乾了所有力氣,肩膀一下子垮了下去。
    同學終於發現了不對勁,訕笑着離開了。
    11
    生前最後一次在家裏喫飯之後。
    醫生問我,爲什麼不想活,有什麼東西是比死亡還可怕的。
    我平靜回道,絕望。但是感謝你,讓我在死前還能感受到最後一絲溫暖,希望來世還能再見。
    我爸此刻恰好看到這條聊天記錄,手抖得彷彿處於冰窟之中。
    他是後悔了嗎?
    他曾經把我視若珍寶,磕碰一下都心疼的不行。
    後來我得了癌症,形銷骨立站在他眼前,他卻叫我滾,以後都不要回家了。
    因爲他隨便的一句地址,我遭遇了猥褻。
    因爲顧及他的感受,我容忍了後媽和繼妹的存在。
    因爲愛他,所以即使不被重視,不被信任,我也想留在家裏陪他。
    只因爲他是我爸爸。
    他曾經給了我生命,給了我最美好的一切。
    在他被矇蔽了雙眼,逐漸收回對我的愛的時候,又何嘗不是在消磨我對他的愛。
    「漫漫,爸爸愛你,爸爸錯了。」
    他伏在我的牀上,像是蒼老了十歲。
    後媽推門進來,「你已經十天沒去上班了,就知道拼那個破胸針。老闆都給我打電話說要辭退你了!你要是被辭了,我和苒苒怎麼辦啊!喝西北風嗎!」
    我爸猛的抬起頭,死死盯着後媽,語氣是從來沒有的冷漠。
    「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娘倆這些年幹了什麼!如果不是因爲你,我怎麼會誤會她偷錢,又怎麼會錯過漫漫的畢業典禮,導致她被小混混欺負!我……我欠漫漫的太多了。」
    原來,這些事情他並非沒有察覺。
    可是爲什麼!
    爲什麼他當時不爲我出頭!
    爲什麼當時不聽我的任何辯解!
    爲什麼非要等我死了,再來說這些!
    後媽也不甘示弱,「行啊,林峯!我們自私還不是因爲有你罩着!你敢說你沒有縱容?你不是懷念那個賤人嘛!那你怎麼不想想,她沒死之前你是怎麼對她的!你爲了自己有個家就毀了自己親生女兒的家!你以爲自己就是什麼大善人嗎!」
    我爸像是被人戳中了軟肋,淚如決堤,面目猙獰,「漫漫,是爸爸混蛋。爸爸總以爲,以後有的是機會補償你。你爲什麼這麼心狠,連贖罪的機會都不給我。原諒爸爸,好不好。」
    可笑,死人是沒有辦法原諒別人的。
    後媽笑的尖銳,「你最疼愛的寶貝女兒,就是你親手殺害的!」
    兩人徹底撕破臉皮毆打在一起。
    林苒苒過來拉架,卻被胸針碎片扎進了臉龐,鮮血呼呼直流。
    後媽淒厲的慘叫!
    救護車和人羣亂作一團。
    我爸呆呆坐在地上笑了,「漫漫,她們這些痛肯定不及你的萬分之一。」
    他的聲音越到後面越弱,我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最尖銳的胸針一角已經被捅到了他肚子裏。
    「漫漫!是漫漫嗎!爸爸的小公主,快來,讓爸爸抱抱。」
    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他被醫護人員架走了,又艱難爬回來。
    「漫漫!求你,你回頭看爸爸一眼。」
    生前我不稀罕的東西,死後就更不會在意了。
    我回到了雪山,隱約在登山人羣中看到了一個和祁硯十分相似的身影。
    但我沒有駐足。
    雪山的風呼嘯而過,洗刷着人的靈魂。
    我彷彿看見了媽媽在衝我笑。
    她走過來牽住我的手,帶我飛向了草長鶯飛的陽春三月。
    那裏春光初曉,月色如嬌。
    一堆和三月長得一模一樣的白熊圍着我跳舞,彷彿在說,自由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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