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故事〕備考

剛出爐的秋刀魚散著細細氤氳，窗外落雨纏綿，滲進來的水氣竟讓屋裡屋外都起了薄霧。

熱食與寒氣，眼前不免恍惚起來。摘下眼鏡，這才恢復清朗。

備考的這一年，加上疫情反覆無常，待在家裡的時間比想像中多上許多。

竊以為也好，讀書是自己一個人的事。去學校的時間少了，自由的時間反而多了。

爸媽各忙各的，練就考生習得生存技能，例如：烤魚。

秋刀魚背鰭連著橫橫豎豎幾十根細刺，瞇著眼睛挑剔。十五年的手提CD音響播放王菲二十五年前的專輯《你快樂所以我快樂》。大考、梅雨、已經不流行的流行音樂，幾十年來備考少年們，也許都經過這樣的午後和雨天。

魚刺一支支排在盤子邊緣，檸檬香氣比秋刀魚更有餘韻。擱進水槽，細雨正歇。

重新坐回書桌前面，三百多天的讀書計畫終於來到盡頭。

複習講義早已翻透，過去二十年的考古題也都爬了一輪。

人人都說考生生活苦悶，但熬著這一年修行般的生活，只覺得悶，還有於事無補的虛空。

週末就要考試，那場扼殺讀書的本意、擠兌來的煎熬。

闔起讀書計劃——那是一本薄薄的固頁筆記本，也是自己親手畫上月曆日期與格線的無限刑房，起身打開除濕機，器械嗡嗡作響混搭慵懶歌聲「玫瑰都開了，我還想怎麼呢」，在小小房間裡，變成超越現實的一場幻影。

雨後陽光從氣窗探進浴室，角度與蓮蓬頭花灑一致。

讓熱水從頭落下，洗髮乳泡泡閃著似夢的彩虹色微光。

常常會懷疑夢想這條路的盡頭會是什麼。

在每一場踩踏別人頭頂的競技裡求勝，會得到更多的愛嗎？

放棄現在必然的快樂去追求未來可能的幸福，更有價值嗎？

隱約知道答案，但要先捱過這場考試，便不可以偷看答案。

烏絲糾結纏繞，抹上潤髮乳會好些。

梳理沾著陽光的長髮，感覺靜止的時間裡自己總在做類似的事情。

挑刺、讀書、聽歌、沐浴。

指間留著洗髮水的果香，在梅雨季節聞起來像另一個世界。

也許在那裡的自己，咬碎細骨吞下，喜歡大聲歌唱；

不為三千煩惱絲煩惱，讀任何書只為了尋自己開心。

在通往夢想的路上小心翼翼地走著。

就算知道有一天也許徒勞無功、就算知道夢的終局也只是醒來抱空。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經濟上沒有、心態上沒有、夢想裡也沒有。

十五歲的人又能有什麼夢想呢？

一場銘心戀愛、一份體面工作——十五歲的人夢想是工作也太悲傷了——還是用如夢的一生做一場更大的夢？

澡才洗完，雨又開始下了。梳開每一絲長髮，如解一道數學題般堅定；再沉浸一回髮香，和背一串歷史年份一樣貪心。

外頭下雨，心頭有事。

想起那條秋刀魚曾經也在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