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香

　　（一）

　　是一個尷尬的年紀。

　　我望著窗外畫一般的景色，沙沙的葉子聲很悅耳，手機卻突兀地響了起來。關上嘩啦啦的水龍頭，我擦著紅腫的雙眼，接起電話。

　　「喂！」

　　「今天過得還好嗎？」

　　「不好，我好痛苦。」那一端的心同時撕裂著。

　　「妳要加油！」

　　「嗯。」

　　掛上和母親的通話，我像根竹竿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另一端走廊上的學生嘻嘻哈哈地聊著天。透過樹葉縫中透下的光影，朦朧地像是持續了一世紀般，我感覺到滾燙的淚水再次沿著頰邊流下。鐘響了，我緩慢地踱著步，低著頭，輕輕地走進教室。老師在講台上所講解的課文一字不漏地傳進我的腦中，垂在兩旁的青絲掩去了外人的目光，我低著頭，專注在課本的文字上。但一整頁都是空白的。我繼續咀嚼著老師的講解。

　　中午時分，手機再度響徹將歸於寧靜的教室裡，我懊惱且丟臉地趕緊接起電話。

　　「怎麼樣？今天？」

　　「還好，妳現在打來很吵啦！」

　　「啊？是嗎？」

　　「對啦！大家都在睡了。」

　　「嗯，那妳也快睡吧！」

　　「拜拜。」

　　我將頭深深地埋進手臂中，妄想從此別再醒來。

　　（二）

　　昏黃的光線投射在翻開的課本上，螢光橘的重點慢慢地覆蓋在文字上，慢慢地。我的胸口很悶，化為一道沉重的枷鎖，禁錮住所有的細胞。眼皮不自覺地垂了下來，從隙縫中望出去，是一片空白的，我看見了什麼？

　　「我切了一盤蘋果放在桌上喔！」隱約地，聽見這麼一句話。沒有人答腔。

　　從散著淡淡檜木味的櫃中抽出一本我最喜愛的小說，一頁頁地翻過去，我卻提不起勁兒來欣賞。望著由字母排列而成的句串，我頭皮發麻。

　　十點鐘準時上床，母親躺在身側，似乎早已入睡，安靜的空氣中五味雜陳，我卻只有嗅到害怕的氣息。看著斑駁的天花板，我異常清醒，這是一天中讓我感到最心安的時刻，翻個身，面向年老失修的牆面，我無言以對。

　　「妳睡不著啊？」是母親。

　　「還好，應該等一下就睡著了。」

　　「在擔心明天嗎？」

　　「有一點。」

　　沉默持續到天明。

　　時光沙漏般的流光了，我卻仍然僵硬著。

　　淡藍色的天空，清爽的早晨，我端坐在木椅上，時鐘顯示七點三十分。母親同樣待坐在另一側，我可以感受到兩道目光望著我。

　　鳥兒嘰啾地叫著，電視主播專業地播報著新聞，我的心更加焦慮不安了。

　　「去啦！快點準備準備上學了。」

　　「不要。」

　　「真的很不舒服嗎？」

　　「嗯……」啪的一聲，母親倏地跪了下來。

　　「我求求妳……求求妳不要再折磨我了……」

　　我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肩上的重量，有了。開始服藥後，我的情況並沒有好轉。

　　（三）

　　焦熱的空氣閃動著，我走在人行道外，避蛇蠍般選擇了不會有人迎面而來的路。蟬鳴異常的大聲，盛夏的光景毫不掩飾地赤裸在我眼前，很熱。

　　公車站牌旁聚集了很多國中生，我遠遠地便嗅到一股蠢動的氣息，帶著防備的眼神，百般不情願地走了過去。我感到有好幾雙目光盯著我看，我努力地調勻呼吸，經過他們身旁。

　　我很緊張。

　　顫抖的右手掏出鑰匙，一進家門，便嗅到一陣清新的味道。

　　「回來啦！今天過得如何？有沒有準時吃藥？」

　　「嗯，都是老樣子。媽，我怎麼一進門就聞到一種味道？」

　　「我最近種了一盆薄荷。」

　　「是喔。」

　　母親轉身進了廚房，我再度聞到那種香氣。那是一種清新的彷彿可以掃去所有不適的芬芳，我輕笑起來，這味道真不錯。

　　一年過去了，我的上學頻率像壞掉的鐘擺，始終沒有固定的模式。那盆薄荷越長越大，香味仍舊在我的鼻尖。

　　我想，這味道，會一直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