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11|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這裡，確實有鬼

那天，我們魚貫下了車，慢慢地踏進這個地方。

這是一個承載著歷史重量的所在。即使現在這環境尚稱得上設計得洗鍊簡約，頗有美感。

重中之重，痛中之痛，這些抽象的感受，該如何陳設展示？我知道，我們也只是看個梗概觀其輪廓而已。

聽著導覽，看著周遭的環境。身邊的人自然而然停止了嘻笑怒罵，在這裡，任何的高聲談笑、打鬧玩耍，都是不合時宜的。

威風凜凜的獬豸，盯著接見之路，宣告一切審判的公正公平公義。你們的親友，罪有應得。這裡沒有冤屈，這裡沒有不法。

而我身邊，有些年輕的孩子們眼光只被池中緩緩游動的烏龜吸引。

也好，不存在的事物，不必去觀想。

左轉，漆成淺綠色的鐵門映入眼簾。這門擁有獨特的設計。大門之中，還有小門。導覽人員說，小門是為了防止脫逃，大門是給大官巡視用的。

我們排隊，一個個試著從小門走進去。

這豈止是防止脫逃！刻意讓你壓低、屈服的意味太過明顯。那分明就是要迫使以你低頭彎腰，身軀先行受到羞辱，讓你無法昂揚闊步走進這綠色鐵門。

一間間窄仄的隔間，僅有鐵門、窺視孔、送餐孔可以對外連接。這裡沒有隱私、沒有禮貌，沒有舒適的空間。只有發霉、悶熱，以及極盡羞辱的氣味。

這是押房。很多被禁錮的靈魂在這裡嘆息，很多被迫噤聲的話語在這裡安靜下來。

開始有人陸陸續續不舒服了，一個女孩倒下，坐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她不是跌倒。她說，她看不見，頭很暈，身體很不舒服。

我試著攙起她，她渾身軟綿無力，完全攙不起來。四、五個女性同行者趕到我身邊幫忙，有的扶頭、有的扶腳，七手八腳地將她抬出押房。

女孩一點起色都沒有，大家先將她放在押房外的走道上讓她平躺，女孩看得見了，但仍然一點力氣都沒有，站不起來，使不上力，因為受到驚嚇，她不停地大哭，無法平息。

除了這位年輕的女孩，陸續也有多人反映頭暈、想吐、頭皮發麻等，各樣奇異的感受。在押房、在一整排的受害者紀念碑前。

開始有人揣度，說，這裡怨氣太重，八字輕的人也許擋不住那樣的煞氣。同行者中一位媽媽喃喃唸起佛經，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佛，在她的心上渡著眾生，

我只是默默揣想著，如果真有怨氣煞氣，這些冤魂，你們都不是壞人吧。

你們有的日子如常，四平八穩，怎麼被牽連的，都不知道。

你們有的能思會想，在眾人不疑處有疑，其實不過就是善於思辨罷了。

你們有的喜愛閱讀，各方各面的書籍都保有好奇，廣泛涉獵，直到有人說，那是禁書啊！

你們有的充滿理想，充滿愛與道義，只希望為島嶼迎來一個更好的未來。

他們若有訴說，主要的應該也不是什麼個人的不幸、傷痕和冤屈，而是關於是非正義之類的期盼或者也提示若干他們回看人世間時關於人之存在的疑惑和領悟。

若說有鬼，那些使用權力製造他人之不幸、傷痕和冤屈的人，才是真正的惡鬼。(p178)

當年，這裡確實有鬼，這些惡鬼，肆意踐踏多少被人所愛的丈夫、妻子、兒子、女兒、摯友。傷的痛的不只是這些所謂的「叛亂者」，還有他們的家，他們的世世代代。

我一向不喜鬼片，尤以是純粹嚇人的歐美鬼片，演繹著陰間力量無形的駭人與邪惡。

但人比鬼可怕太多了。或獨裁或刑求，或明槍或暗箭，或陰謀或羞辱，或暴力或霸凌。能造成心理生理真正傷害的，都是活人，不是嗎？

在這裡，景美人權紀念園區，過去的景美看守所。見證一個名稱的改變，見證一個個不會消逝的名字。

買了、讀了一本書，以茲紀念。

殘骸書。陳列。印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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