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

很喜歡初見這個網名。除了暗合本名之外，聽來似乎還蘊含著未竟的餘味，讓人不禁遐想：初初相見，然後呢？

初見二字出典極多，晏幾道特別愛用它。據我所知便有：「記得小蘋初見」《臨江仙》、「鬥草階前初見，穿針樓上曾逢」《臨江仙》、「樓倚暮雲初見雁」《南鄉子》。晏幾道雖亦為相國公子，不過父親晏殊在他七歲就過世了，青春歲月加上昔年繁華，對比今日蕭索，連外人都不勝唏噓，或許因此晏幾道念念不忘當年初見的人與事。

李益的「問姓驚初見，稱名憶舊容」道出離亂哀音。中唐安史之亂後流離失所的悲悽，我無法深刻體會，畢竟這些年來政局縱然擾嚷，但仍堪稱承平之世。我很難想見至親居然相見不識，通姓問名才敘契闊，馬上又面臨生死兩茫茫，這樣的際遇還能怎麼辦呢？自認經不起戰爭的摧殘，我一向反對合法的國際暴力。

納蘭性德的「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亦廣為流傳。然而我雖然喜歡納蘭性德，卻覺得感傷不值得標榜。人間遇合原也難說，除了受荷爾蒙影響之外，一般很難對初初相見的陌生人留下第一印象，至少我就不記得眾多好友初識的原始面容。當然若對方為知名人物，乍見便能夠留下記憶，比如任誰見了金城武，恐怕都有一堆看法想跟其他人囉唆。連李白都曾有「生不用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的心情，何況市井小民？當然現在還有另一種狀況：網友。通常在網路上互動一陣子，彼此都有意願才安排見面，已有既定的印象，見了面不論是相符或反差甚大，同樣印象深刻。我喜歡「見面未必親厚，不見亦未疏遠」的網友關係，很有一點相忘於江湖的情味。至於性德的說法很值得商榷，初見的印象未必全為正面吧？

至於張若虛「江畔何人初見月」，由春江花月引發人世滄桑。景物雖不至於千古不變，但與個人的短暫一生相較，卻算的上永恆，面對如此強烈的映照，感傷亦為人之常情。 韓翃「仙臺初見五城樓」、王駕「雨前初見花間蕊」、李嶠「二月虹初見」、黃庭堅「放梢初見影離離」，談著與景物相遇的情懷。縱然僅有少數人可以離群索居，可是誰都難免有對人感到厭倦的時候，與無法回嘴的美景自認相看兩不厭，總也有益心理健康。

當然一定還能搜尋出更多的初見，只是，都找出來到底要做什麼？

附錄：

臨江仙＼晏幾道

夣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雨燕雙飛。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絃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臨江仙＼晏幾道

鬥草階前初見，穿針樓上曾逢。羅裙香露玉釵風，靚妝眉沁綠，羞臉粉生紅。流水便隨春遠，行雲終與誰同。酒醒長恨錦屏空，相尋夢裏路，飛雨落花中。

同題仙游觀＼韓翃

仙臺初見五城樓，風物淒淒宿雨收。山色遙連秦樹晚，砧聲近報漢宮秋。疏松影落空壇靜，細草香閑小洞幽。何用別尋方外去，人間亦自有丹丘。

春晴＼王駕

雨前初見花間蕊，雨后全無葉底花。蜂蝶紛紛過牆去，卻疑春色在鄰家。

木蘭花—擬古決絕詞柬友＼納蘭性徳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悻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喜見外弟又言別＼李益

十年離亂後，長大一相逢。問姓驚初見，稱名憶舊容。別來滄海事，語罷暮天鐘。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幾重。

南鄉子＼晏幾道

新月又如眉，長笛誰教月下吹。樓倚暮雲初見雁，南飛，謾道行人雁後歸。意欲夢佳期，夢裡關山路不知。卻待短書來破恨，應遲，還是涼生玉枕時。

張若虛＼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裡流光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矣，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複還來。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鴻燕長飛光不渡，魚龍潛躍水成紋。昨夜閒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複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萍＼李嶠

二月虹初見，三春蟻正浮。青蘋含吹轉，紫蒂帶波流。屢逐明神荐，常隨旅客游。既能甜似蜜，還繞楚王舟。

新竹＼黃庭堅

插棘編籬謹護持，養成寒碧映漣漪。清風掠地秋先到，赤日行天午不知。解籜時聞聲簌簌，放梢初見影離離。歸閑我欲頻來此，枕簟仍教到處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