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想到 Stalin 曾講過的這兩句話,不免聯想到 Tolstoy 在他的作品『安娜・卡列尼娜』的一段開場白:幸福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各不相同(Happy families are all alike; every unhappy family is unhappy in its own way.),皆表達了異曲同工的微隱之意。對於歷史一場場真實的悲劇,如果不能好好地閱讀倖存者的回憶錄或者根據史實的文學作品,是難以體認這些不幸,更遑論要莘莘學子從教科書上冷冰冰的直述與傷亡數據,是無法面對歷史上的悲劇有任何感同身受的體會。
1923年5月27日 Henry Kissinger 出生在臨近 Nuremberg 的 Fürth 小鎮,取名 Heinz Alfred。他有一位小他一歲的弟弟叫 Walter Bernhard。當時居住在這個小鎮上的猶太人分成兩派,一派是傾向與德國人同化,另一派則仍遵循傳統的宗教與生活。雖然 Heinz 的父親是個傳統派的猶太人,但他卻在女子文科中學教書,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上一般的文科中學。然而他們兄弟倆卻無法如願,因為當時猶太籍的學生已經被限制到相當低的比例。Heinz 和 Walter 兄弟倆在德國的快樂童年幾乎是在一夕之間結束的。1933年起納粹掌權之後,他們的玩伴突然不願再與他們玩耍。他們不允許到公共游泳池或體育館。每次納粹黨代表大會與遊行在 Nuremberg 舉行,帶來大量人潮,Fürth 難免受到影響與衝擊。尤其 Hitler 本人還到過此鎮,還有其他不可一世的重要人士。自此 Kissinger 一家人,再也不能隨心所欲搭火車到 Nuremberg 去遊玩度假了。當那些穿著制服的青少年在附近唱著黨歌列隊遊行時,兄弟倆若靠得太近,還會被毆打。接著他們的父親 Louis 突然被迫退休。當初他認為只要再忍隱幾年,事情過了,也就雨過天晴了。這種心態與想法普遍存在最終沒有離開德國的猶太人。況且要離開德國必須拋棄在這裡所有的財產與畢生努力的成果。除非在海外有存款,或者有親屬可依靠,否則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重新開始,談何容易。Louis 此時已經47歲了,除了教書,別無它長,也不懂任何外文。對他而言,猶太信仰與德國公民已是密不可分。可是他的妻子 Paula 彷彿有高度的危機意識,為了孩子,沒有什麼事不能犧牲。本來打算先送走兩個兒子,託付在美國的表姐照顧,因為自己父親罹患癌症,不忍留下病危的他。但是長 Paula 三歲的表姐眼看在德國的猶太人處境愈來愈惡化,鼓勵她全家移民到美國。就這樣1938年8月他們一家人拋下在德國的一切,一無所有地踏上美國土地。就在他們剛抵達美國沒多久,11月9日發生了水晶夜暴動。若再稍有蹉跎,Kissinger 一家恐怕也走不了。
Heinz 和 Walter 兄弟倆和其他從納粹魔掌逃出的猶太人對德國的態度很不一樣,這關鍵在於他們父母的教養態度。Heinz到了美國改名為較美國化的Henry,但是他講英文帶著濃厚的德文口音可是一輩子也改不了,就如同他的父母。在1944年 Henry 以軍人的身份再度回到德國,主要是因為他會講流利的德文。他的任務除了擔任翻譯,還要喬裝當地人從事間諜工作。幸好後者任務最終取消,因為以他的長相,沒有一個德國人認不出來他是猶太人。戰後1946年Henry 還特地回到他的故鄉,他的出生地 Fürth,試圖尋求 Hezner 一家人。當時也只有這家人還對 Kissinger 一家人維持友善,這對 Henry 一輩子都感念難忘。他的童年玩伴 Karl Hezner 還一度被誤認是納粹成員,幸好被 Henry 即時澄清。六十年後 Henry 曾回憶感慨,因為家庭的背景,再加上參與解放集中營的經驗,看到戰後殘破的德國,夾在已成為美國公民和曾經是德國子民,內心中有著強烈而複雜的糾結。
從此 Henry 經常回到德國成了他日後生涯的一部份。但要說服他的父母再度踏上故土,還需要給他們一些時間,因為他們大部份親友都已死於集中營。回憶成了他們最大的承重與負擔。終於在1952年,當他們一家人再度回到這個小鎮,情緒是令人感傷的,因為不可能見到任何存活的親人。能有葬身之地躺在墓園的已經算是幸運的了,其餘沒能來得及逃出德國的,皆被送到各地的集中營。
到了1973年6月,Fürth 市議會決定頒發市民榮譽金牌給 Henry,他也欣然接受並答應親自參加這個頒獎盛會。然而隨著水門事件的發生,因政治上的風暴延宕了兩年多後,Henry 終於敲定日期。不過這次他並非單獨而來,而是帶著弟弟與父母。當地的媒體報導這個消息時,也語重心長的表示這個金牌與其說頒給世界知名的 Henry Kissinger,倒不如說是給予他年邁父母道德上的補償。Louis 能夠在三十幾年後回到魂縈夢牽的故鄉,再度用德文發表演講,那情緒是交融著傷感與鄉愁。一想到被迫離開自己最衷愛的教職,過著被迫放逐般的生活,鬱鬱不得志。他雖然不是出身在這個小鎮,但他在這裡結婚生子,彷彿一生中最快樂的生活都凍結在這段時間膠囊中。如今帶給他唯一的安慰是兩個爭氣的兒子。Henry 在一開始用英文演講,之後再用德文講一遍。雖然簡短如政治演說,但也特別指出他的父母從未斷絕與這個城市的聯繫。Kissinger 一家人與其他大多倖存的猶太人對德國的態度十分不同。很多人拒說德文,更不願再踏上德國國土一步,內心的仇恨直到入土才能安息。除了父親 Louis,母親 Paula 的心中始終對Fürth 保留溫暖一處。這對 Henry 八年的公職有著深遠的影響。因此,我們不難理解美國的電視台曾帶著好奇心報導他的故鄉,而他的同鄉也一再利用各種機會邀請他回國參訪。
如今我們若要嚴格檢視歷史,不能否認 Henry Kissinger 當年對國際事務的處理仍有許多爭議之處。他曾擔任的美國國家安全顧問,搞得紅紅火火的,在國際上的聲譽與名氣要遠遠勝過時任的國務卿。Nixon 總統在內心深處其實有著根深蒂固的反猶傾向,但他破格重用 Kissinger 是個不爭的事實,開啟後者一生不朽而精彩的政治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