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曾經參加一場環保相關的會議,中午用餐休息時,一位官員私下好奇地問我:「誰付你薪水?你們荒野也不接政府的計劃,也不會因這個議題賺到錢,你們怎麼願意這樣付出呢?」
我一下子不知該怎麼回答。
不過,我想,所有在荒野擔任志工的伙伴都能瞭解,我們的付出就是我們的收獲,而且當志工能認識這麼多好朋友,是賺再多錢也沒辦法得到的啊!
我也發現生活中常常往來的朋友,絕大多數都是這數十年來一直都在當志工,努力工作也努力生活的老伙伴。
想起了張愛玲式的小說對白:「忽然想起地老天荒這回事。如果有一天,這個世界崩潰了,還剩下這片荒野,那時,或者你會對我有一點真心……」
常會覺得,人的記憶常像弄亂的檔案冊,一些大的事件,不知積壓到那個角落,以至淹沒無蹤,而許多以為微不足道的片片斷斷影像,竟隨手翻得,輪廓鮮明得彷彿可以超越時間和歲月。
遠的日子近了,近的日子遠了,對時間的感覺也愈來愈模糊。很多感覺和心情,像天上的浮雲一樣,隨風而逝,一去便不復返,這時候,才會深深得體會到,我們失去的不只是歲月而已。
年輕時,曾刻了一個章,擺在案頭:
「亦俠亦狂亦溫文,
有書有劍有肝膽。」
是的,人不痴狂枉少年〈如今己過中年,我只好將它改為人不痴狂枉熟年〉。
生命要活得豐富精彩!
精彩並不是要賺多少錢,有什麼功成名就,而是一種不後悔的人生,一種淋漓盡致生命全然展現的人生!
一生過去,留下來的只有回憶。
我發現事情的真正回憶來自熱情。
雖然往往熱情會被認為是愚蠢。
往往人們會成為那個聰明的旁觀者,但是聰明人忘掉了,只有投身進入生命大玩一場,才不枉此生!
周遭很多朋友四五十歲時,工作事業家庭都好端端的情況下,卻突然出走,最絕決的當然是屬於連根拔起的移民到國外,有的是轉換成另一種截然不同的職業生涯。
比如原本在調查局工作17年,辦過許多重大經濟案子的念陽,在五十歲後與他原本在博物館工作的太太,搬到台東縣長濱鄉的山上開民宿,一邊接待來自全世界各地的旅人,一邊陪伴偏鄉弱勢的孩子。
另外有位前些年才讀完研究所的老朋友羅力,二十多年前從職業軍人退伍,到媒體擔任攝影記者,後來也自己拍紀錄片,因為潛水的興趣,拍攝海底生態時,看到珊瑚礁及海洋棲地的破壞,於是加入荒野保護協會,帶領一群志工守護海洋,也因此重新回學校讀書,補足自己缺少的環境教育專業知識。
的確,人到了熟齡階段,是一個「給」的階段。回饋社會、提攜後進,因為你給得起了。
同時,心情也帶著幾分慵懶和散漫,可以好整以暇地開始二度學習(或是事業的第二春)。
不過,我倒覺得年齡漸長後有個最大好處,就是能夠理直氣壯地說:「我不要!」比如面對一些「好像應該」必須做的事,就可以稍微大聲地說:「我年紀大了,不要可以吧!」比如不再委屈自己,可以做些「理想性」的事,也許不一定很賺錢,只要讓自己樂在工作。
想起張曉風老師說的:「一切正好,有看雲的閒情,也有猶熱的肝膽!」
不管年齡大小,勇於改變接受挑戰的朋友都是處於正好的年紀!
這種不管幾歲,卻不斷重新學習,開展生命不同面向的朋友,個個都都活得興高采烈。
卸任荒野保護協會理事長後這十多年,寫文章演講,最耗費心神的還是不斷地對抗著自己的質疑:「所為何來?有用嗎?」就如同當理事長時的心情,最耗費心神的不是開不完的會與參加不完的活動,而是夜闌人靜時不斷跟自己的無力感對抗著。
總覺得人要從別人的經驗裡學習,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因為會有所體會的人,不勞你多說,他自然就會去做,但是無法體會的人,任憑你苦口婆心,他仍是我行我素。
簡單講,懂的人,你其實不用說;不懂的人,說了也沒有用。
假如世間事真的如此,那麼多年來不斷寫文章,不斷地演講,豈不是庸人自擾嗎?
因此,每當有讀者或聽眾的回饋,都令我非常感激,因為這些鼓勵是我對抗無力感的力量。
這本書是我寫的第42本,從第一本書付梓時,我就知道每次出書就會有樹因為這本書而倒下,當時就承諾:「我將保護一片森林以為回報。」到今天,我仍是很慎重地看待每一本書,盼望有更多的人會因為這本書而採取某些對環境友善的行動,以慰為此而犧牲的樹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