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21|閱讀時間 ‧ 約 22 分鐘

亡者之謎:我在幾百年前就說過愛你1

    腦子裏靈光一閃,我高聲道:
    「大家都別動,我們的面容沒變,讓他們來找我們。」
    「癡人說夢。」
    旁邊的女生嗤笑一聲,「我們在他們眼裏,不過是食物罷了,現在他們還保有人性,過一會,就會漸漸被獸性吞噬。你猜我們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
    我心裏一陣發寒:「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她默了默:「你看見他們的眼睛了嗎?
    「現在還是人的眼睛,在變成獸眼之前,你能認出他,叫出他的名字,他就會恢復人形,否則……」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我忍不住問。
    她撇過臉去,不耐道:「我爸告訴我的。」
    「你爸?」
    我話沒說完,四周突然響起了驚恐的尖叫聲。
    循聲看過去,一個女生,已經被野獸撕成兩半,吞喫入腹。
    我嚇得腿軟,差點摔倒,旁邊的女生一把架住了我:
    「記住,你只有十分鐘,晚了,他們可不會留情。」
    十分鐘……要從這幾百只瘋狂廝殺的野獸中認出時續,談何容易。
    「如果你怕了,」那女生的表情冷了下來,「就往剛纔陰差待過的地方跑,那裏有一道結界,跳下去就能回到陽間。」
    「那他呢?」
    她冷哼一聲:「如果你決定拋棄他,他是灰飛煙滅,還是淪落畜生道,或是永困十九層煉獄,又和你有什麼關係?」
    我咬咬牙:「我不會拋棄他的!」
    我看着呼嘯而近的獸羣,死死地掐住掌心。
    十分鐘,至少我還有十分鐘!
    29
    我從未感覺時間過得這麼快過,一晃就過去了五分鐘,而我毫無頭緒。
    籠子撤掉後,整個場地比萬人體育館還大,這些野獸到處奔騰,爆發力超強,動作又極快。
    我脖子都快扭斷了,才勉強偶爾掃一雙眼睛。
    卻沒有一雙是時續的。
    混亂之中,一個老虎突然長嘯一聲,咆哮着朝我衝了過來,我還沒反應過來,它就已經到了眼前。
    接着肩膀猛地一痛,電光火石之間,我被一個人影撞向了旁邊。
    她抱着我翻滾了十幾米,終於停下後,又迅速地將我拉到了隱蔽的角落。
    我愣愣地看着江明心氣急敗壞的臉,大腦直接宕機。
    她渾身是血,鎖骨上潦草地纏着布條止血,滿眼的震驚:
    「你怎麼也進循環了?!這幫畜生,不是說好只有一個重要的人要救嗎?玩兒我啊!……誒?等等,你沒有變獸形,你是來救人的?!」
    「回神!」她拍拍我的臉,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與咆哮中,扯着嗓子問,「你是來救誰的?」
    我嚥了咽,艱難地開口:「時續。」
    一邊說,我一邊琢磨着怎麼跟她形容時續的模樣,卻聽她急道:
    「別開玩笑了!現在時間緊迫,晚了咱們就得下個循環見了!雖然到時候我還是會幫你,但也不是現在的你了呀!你清醒一點!」
    「我沒開玩笑。」我認真道,「我就是來救時續的。」
    「你知道時續是誰嗎?」
    她幾乎氣笑,「是這第十九層煉獄的閻羅王!這就是他的地盤,他需要你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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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愣了兩秒:「可我真的是來找他的。」
    她終於相信我沒有鬧着玩,抬手用力地戳戳太陽穴,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想想,他是閻羅王,閻羅王是神格,獸形就是上古神獸。」
    她迅速看向不遠處:「也就是那邊那幾個。」
    我順着瞧過去,艱難地分辨那混戰作一團,打得難捨難分的「神獸」,聽她珠連炮彈般分析:
    「人首蛇身,通體赤紅的是燭九陰,時間之神,肯定不是。
    「形似鳳凰,雙目四珠的是重睛鳥,辟邪的,也不是。
    「狀如白鹿而四角的是夫諸,管水的,還不是。
    「那邊的是鹿蜀和大熊貓,哦不,神話裏應該叫食鐵獸……」
    「就是他!」我迅速開口,「就是大熊貓!」
    她微微一頓,思索片瞬,迅速點頭:
    「食鐵獸是蚩尤坐騎,蚩尤以前當過冥王,所以這些神獸裏,第十九層煉獄的閻羅王,確實應該是熊貓……誒?你怎麼推算得比我還快?」
    「不是推算。」我示意她看過去,「是所有神獸裏,別個都四腳着地,就他一個飄着的。」
    她愣住,恍然大明白,趕緊把我往那邊推:
    「那你快去!」
    我不肯走:「你呢?」
    她仰首挺胸:「我要拯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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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連滾帶爬地跑過去的時候,還有三分鐘。
    熊貓正在發狂,剛打飛了老虎和鹿蜀。
    「時續!」我大喊他的名字。
    他聞聲回頭,又一掌揮了過來,卻在看見是我時,驟然頓住,眼神也開始逐漸清醒。
    我心頭一喜,繼續叫他的名字。
    他獸眼微微眯了眯,突然閃過凌厲之色,一爪子襲來。狂風掃過耳邊,偷襲我的豺狼瞬間被拍飛。
    我眼疾手快,順勢抓住他的獸爪,他怕傷了我,不敢掙動,沒幾秒,就恢復成了縹緲的靈魂形態。
    還有兩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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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死了,會變成鬼的鬼,毫無意識。
    所以隔了兩個維度,獸形也消失後,我便再也摸不到時續。
    只能吹着他走。
    折騰半天,終於呼哧帶喘地吹到了門口,還剩一分鐘。
    突然,一個妖嬈豔麗的女人出現攔住了我。
    她狐媚地笑着,身後九條蓬鬆的尾巴搖曳生姿:
    「這麼着急,要去哪裏呀?」
    我迅速擋在時續的面前:「你要幹什麼?」
    「真是護着他呀,我都嫉妒了。」
    她嬌嗔地哼了一聲,脆音笑語,「不過你還不知道他做過什麼吧?一旦你知道了,肯定跑得比誰都快。」
    「跟你沒關係。」我收斂神色,「他會親口告訴我。」
    「告訴你?哈哈。」
    她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你可知這煉獄十九層,關的無不是罪大惡極,禍海滔天之人,他敢說,你敢聽嗎?」
    還有四十秒,我不想跟她糾纏,只冷呵道:「讓開!」
    她卻笑色更盛,蠱惑開口:「不要再掙扎了,你救不了他的。
    「只要你肯把他留下,助我成爲這煉獄第十九層的新任閻羅王,我保你一生榮華富貴。」
    我毫不動心:「不需要。」
    還有三十秒,我在背後,暗暗將手裏的引路符咒折回三角形。
    柳降塵說,三角化刀,割破手腕,人血可傷獄鬼。
    但同樣,也會驚動十殿冥王,不至危急時刻,不能行此法。
    可眼前的九尾狐,卻依舊不疾不徐,毫無懼色,臉上帶着不易察覺的惡毒:
    「你難道就不好奇,爲什麼這最暴烈殘酷的煉獄十九層閻羅王,會是他嗎?」
    二十五秒。
    「不好奇,借過!」我揚起了帶血的手腕。
    她登時一退,但仍攔在前面,不甘心就此放棄,在我快步走向出口時,迅速道:
    「他殺了九個無辜幼童,惹了衆怒,所以村子裏的人揚了他的骨灰,建了十八層高塔,讓他困在第十九層煉獄,永世贖罪!」
    我猛然望向她:「原因呢?」
    她一愣:「什麼原因?」
    我冷言:「殺人總得有原因吧,更別說是殺小孩,就像你淪落此地,罪大惡極,肯定也有緣由。」
    她直接哽住。
    我繼續:「聽說,煉獄第十九層是不能撒謊的,對嗎?」
    她咬牙,不情不願:「對。」
    「那你不肯說出原因,是因爲其中大有隱情,對吧?」
    她不說話了。
    那就是默認了。
    還剩十五秒。
    我再不留戀,剛要動身強闖,只聽「嘭」的一聲,她被踹出了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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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明心收回飛起的腿,迅速擰開出口的門:
    「你不快點走跟她磨嘰什麼呢?」
    我趕緊把時續吹進去,又去拉她:「一起走!」
    她不耐煩地擋開:「客氣啥啊,你們是死鬼,我一活人跟你不是一條路。」
    話還沒說完,照着我的屁股就是一腳。
    轉瞬,我便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頭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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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降塵把時續收進了法器裏,拇指大的一個,交給我。
    他說時續的靈魂很虛弱,得把法器供上香火,天天誦經超度,纔有可能讓他重聚形體。
    可我在道館裏住了幾個月,經書唸了無數遍,他卻毫無反應。
    希望越來越渺茫,柳降塵的師父都勸我算了,我還仍在強撐。
    第十個月時,他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你這個人唸經,好像緊箍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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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續醒後,還是很虛弱,他沒有多說什麼,我也沒有問。
    我不在意過去將來,我只在意他。
    所以我再接再厲,一心誦經:
    信女誠心祈願,如果時續能順利投胎轉世,我願減壽十年、二十年、五十年……
    「別白費工夫了,小景。」
    時續虛弱的聲音有些縹緲,帶着慵懶的漫不經心,「你不知道我轉世有多難。
    「你不知道這裏的神仙有多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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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歸靈,但是你拜錯佛了你知道嗎?」
    我:「?」
    他又說:「釋迦牟尼佛是現在佛,投胎轉世得拜未來佛,未來佛是彌勒佛。」
    我:「……」
    我又跪到彌勒佛前面開始誦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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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時續的狀況終於穩定了下來,我回了一趟家。
    三個月的租期早到了,這裏卻沒有拆遷,我沒心思搬家,便一直租着了。
    可收拾東西時,卻發現之前被我扯壞的空調不對勁,它後面的牆壁上竟隱隱沁出血跡,像鬼畫符一樣。
    我又剝開了一部分,只覺得這個符似乎有些眼熟。
    蘸了一點在指尖,下樓,準備跟外牆的痕跡比對。
    但電梯卻停了,只好轉頭去走樓梯。
    我一邊往下走,一邊把拍下的照片發給柳降塵。
    他很快就回了消息,讓我再拍些近圖。
    我一連選了全部發送,卻信號不好,一直在轉圈圈,提示發送失敗。
    柳降塵的消息也進來得斷斷續續。
    看得人乾着急。
    我又發了幾遍,不耐煩地在屏幕上戳戳戳,壓根沒注意到了第幾層。
    直到突然打了個寒顫,才忽然發覺周圍變得格外安靜,空氣冷得刺骨。
    我看了一眼牆上本該掛樓層牌的地方,啥也沒有,只有樓道的盡頭,隱隱透着朦朧的光亮。
    理智告訴我趕緊離開,腳卻不受控制地走過去。
    38
    最裏面是個靈堂,正中央是個大大的「奠」,上方掛着黑色的繡球和布幔,兩側燭光昏黃。
    我下意識數了數,這裏竟然有十個牌位,黑底硃砂紅字。
    高低兩層,下面九個,依次排開。
    上面卻只最中間供着一個,蓋着絳紅的蓋頭。
    一種莫名的感覺,促使我慢慢上前,伸手把那紅蓋頭掀開。
    裏面的名字瞬間露了出來:
    時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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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大的恐懼,讓我徹底地僵在了那裏,連呼吸都停住。
    靜謐之中,「啪」的一聲,燭芯乍響,燭火跳躍,光影映照的範圍微微擴充,又瞬間縮小,像是即將吞噬的獸口,越發逼仄。
    我再也無法冷靜,瘋狂向樓道里跑去,拼命爬了十幾層樓梯,終於看見了單元門透進來的光亮。
    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摔了出去。
    我大喘着氣,心有餘悸地看向樓裏。
    地下室入口依舊黑洞洞的,悄聲無息。
    突然,身後響起了清脆的笑語:
    「這下親眼瞧見了,怕不怕?」
    我轉頭,看到了九尾狐嬌媚動人的臉。
    電光火石之間,我忽然明白,這就是她之前說的困獸陣法。
    地上十八層爲塔,地下十八層對應地府十八層,而最下面一層,是煉獄第十九層。
    她見我恍然,知曉我已然琢磨過來,又笑了起來:
    「你比我想象中聰明多了。
    「不過,也不夠聰明。」
    「你不該離開時續的保護範圍,」她驟然瞬移到了我的面前,「你不該呀!」
    說着,驟然伸出利爪,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眼底盡是瘋狂的偏執:
    「不過沒關係,只要你死了,他自然會發狂,會觸怒天威,會引發轟頂五雷,誰都救不了他!
    「到時候,十九層自然就是我的了!」
    我完全無法呼吸,憋得臉紅脖子粗,趁着她得意,猛地掏出黃符貼在了她臉上。
    之前柳降塵說,這個符對時續這種鬼神沒用,但對一般的鬼來說,足矣。
    她瞬間喫痛,尖叫着捂住自己的臉,卻一碰那黃符,便手和臉一起冒出縷縷青煙。
    道符灼燒的面積越來越大,她痛得滿地打滾,連連求饒。
    我只冷眼旁觀,靜靜地等着柳降塵過來。
    我在道觀裏的書上看過,十九層煉獄的九尾狐與普通九尾狐不同,每一尾,都代表着一千個生魂,罪孽深重。
    她拼命掙扎嚎叫,惡言詛咒,用盡了法術,見逃脫無望,索性利爪一揮,自斷九尾,趁我愣神之際,猛地朝我天靈蓋抓來。
    我急急後退,卻完全趕不上她的速度,沒幾步後背就抵住了牆。
    而她張開血盆大口,一副將我吞喫入腹、玉石俱焚的架勢。
    但下一瞬,她猛地一震,一隻手自她後心穿透到了胸前,滴滴答答向下淌着血。
    掌心,還握着她跳動的心臟。
    她不敢置信地低頭,只看了一眼,便轟然倒在了地上。
    身後,是眉目凌厲的時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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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續蒼白如紙的臉上,濺上了猩紅的血滴,如點點紅梅,落入蒼茫皚皚,詭魅得近乎妖異。
    鮮紅的舌尖微微舔過利齒,他輕輕啓脣:
    「我只是在修養生息,不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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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觀裏,一片靜默,只有我的影子拉得很長。
    良久,時續緩緩開口:
    「她應該告訴過你我所犯何罪。」
    我看着他,搖頭,篤定:「我只信你說的。」
    他目色明明滅滅,半晌,喟嘆一聲:「我確實是第十九層煉獄的閻羅王。」
    我低低應聲:「嗯,我知道。」
    「你不知道。
    「煉獄十九層與前十八層地府都不同,只收罪孽深重之人。
    「若要稱主,更是罪重至極。」
    他頓了頓,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殺過9個孩子,4個6歲的,3個9歲和2個11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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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十六歲那年,爹孃死於洪災。
    我雖勉強活了下來,卻也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只能隨着其他人離鄉逃難。
    到裕明村之時,已然奄奄一息。
    是村長的女兒救了我。
    她照顧我、鼓舞我,教我讀書識字,爲我縫製衣衫,在所有人嘲笑欺辱我時,站在我的身前。
    可是後來,大旱三年,民不聊生。
    爲了求天神降雨,要獻祭女子入海。
    但因自古重男輕女至極,直至彼時,整個村裏只有十個未嫁的女子。
    而十五歲的她,是最大的那個。
    其他九個,最年長者不足十一,便有人提議,爲表誠意,除村長之女外,盡數沉海。
    她爲了救她們,假造了天象和卜卦,讖言只以及笄女子出嫁,用此拖延時間,讓我連夜帶着九個女孩子逃離。
    可後來,我們還是被抓了回去。
    我也是此時才知道,她已經被活祭,沉入海底。
    而剩餘的九個女子,要作爲陪嫁,隨葬服侍。
    女孩子的母親實在不忍,便趁着夜色悄悄將我們放走。
    臨行前,母親們跪在地上求我,若是再被追上,寧願殺了她們也不能活祭,否則靈魂將被封印海底,永世無法轉生。
    再次被追到了懸崖邊後,我親手將她們推了下去。
    可崖底瀑布內,最終只活了我一個。」
    言至於此,時續已經哽咽,滿面痛色,再難說下去。
    而我突然明白了那日靈堂中,九個牌位的由來。
    默默良久,我問道:「可爲什麼,蓋着紅蓋頭的是你的牌位?」
    「我換掉的。」
    他閉了閉眼,神色隱忍,卻掩飾不住內心的悔痛,「我沒能保護好她,那便替她受囚。
    「他們以爲我是捨不得你才偷入靈堂,抓住我後,爲了泄憤,將我挫骨揚灰,要我永困煉獄,卻不知,我早已偷天換日。」
    他忽然笑了,可眼底卻透着痛恨的淚光:「他們釘住她的頭顱手腳,沉棺入海,生人活祭,又擅自違背約定,隨葬九女,卻假惺惺地日日供奉,求她保佑村落安寧,人丁旺興,憑什麼?」
    他咬牙切齒:「他們只配給我燒香,死後入我煉獄,代代贖罪,永世難償。」
    「可你不一樣。」他望向我,「你一生良善,捨己爲人,理應世世順遂,榮華富貴。
    「可是幾百年了,十世輪迴,卻九世不得好死,沒有一次活過24歲。」
    他的眼淚緩緩滑落,目色痛楚而絕望:「這次再不能平安終老,你就永遠無法轉生了。
    「所以我不得不來到陽間,親自護你周全。」
    他面色漸漸轉爲堅毅篤定:「我一定會護你周全。」
    我聽他說着這些,心裏像被一雙大手死死攥住,難過得要命。
    良久,他聲音嘶啞開口:
    「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
    我搖了搖頭,深深吸氣,卻仍忍不住哽咽:
    「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他微怔,隨即輕輕搖頭,眼底浮起薄薄的霧:「沒有失去你苦。」
    43
    時續說只要我平安活過24歲,他就去轉世投胎,來生再來找我。
    可我總覺得,事情並不會如此簡單。
    否則爲什麼前九世不這麼做,非要等走投無路的最後一次?
    況且他之前一直說自己罪孽深重,永世難償,現在卻突然改了口,更讓我心有疑慮。
    不過他不想說,我便沒有再追問,大不了時間一到,我魂消故里,他重掌煉獄,但至少到24歲之前,我們還有兩年。
    然而日子漸漸過去,他的魂靈也慢慢恢復如初,我卻越發覺得不對勁起來。
    他愛我入骨,這顯而易見,相處點滴中,更是體貼入微,用盡心思,天天圍着我打轉。
    可這幸福的表象下,我總隱隱有些不安。
    直到那日,他和柳降塵壓着聲音起了爭執,我才知道24歲的詛咒其實是無解的。
    他當年爲了放出我被封印在海底的靈魂,用自己的牌位換掉我的,代我被囚困,也代我受全村香火,以至於死後無法轉世,成了煉獄十九層的閻王。
    而我雖重獲自由,卻並未完全自由,活祭儀式刻在我靈魂中的烙印,加上姓名錯位的供奉,促生了新的詛咒,讓我每一世都註定死於活祭時的十五歲。
    是他一直費盡心思地斡旋和保護,將我的壽命次次延長到了第二個本命年。
    但卻也僅止於此。
    幾百年來,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直到這最後一世,完全絕望。
    所以在他離開煉獄十九層之時,就已經決定用自己閻羅王的神格和這二百多年所有的功德,以命換命,護我渡劫。
    過去並沒有過此種先例,未必會有效,但我並沒有拒絕。
    因爲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他,如果易地而處,我也會這麼做。
    但其實,我答應他以命換命,是騙他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他爲我做得更多。
    如果他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所以我私下去找了柳降塵,問他如何破解。
    他們道觀與冥界多有合作,自然不肯說,於是我拿出了殺手鐧。
    我告訴他,時續如果魂飛魄散,我立刻跟着殉情,死了之後,就變成厲鬼纏着他。
    他聽完冷笑一聲,修長的指節輕輕撫過桃木劍,語色漫不經心:「不好意思,我不怕鬼。」
    「我知道,但你那個寶貝媳婦兒怕。」
    我孤注一擲,眉眼彎彎,「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我不是來拆散你們的,我是來加入這個家的。
    「反正我下半輩子也沒別的事兒幹,有個消遣挺好。」
    他眉目微沉,恨得牙癢:「景小云,你真狗。」
    「謝謝誇獎。」我坦然接受,「所以現在要告訴我破解之法嗎?」
    他咬牙切齒:「要。」
    44
    柳降塵給了我兩個方法。
    一個是找到當年被他殺死的九個女孩子的轉世,得到她們親筆寫下的諒解書,燒給斷審神魂的泰山府君,他便可以離開煉獄投胎。
    這樣的話,即便是將神格和功德都渡給了我,也不影響他的來世,兩全其美。
    但之前他們做法嘗試過,只找到了其中六人,另外三人卻是無論如何都沒有蹤影。
    而另一個辦法,是在時續的靈位上,把我的名字和他的疊刻在一起,我們就能命格交纏,同生共死。
    小孩子才做選擇,成年人當然全都要。
    我毫不猶豫地去了小區底下的煉獄靈堂,在時續靈位的名字上面,刻下了我的名字:景雲。
    他耗盡靈脈替我續命。
    我終其一生爲他尋找諒解書。
    這很公平。
    但柳降塵說得沒錯,遺落三人的轉世根本就找不到,陰陽冊,生死簿裏都沒有他們這一世的痕跡。
    兩年很快過去,還有最後幾個小時,時續的靈體已越來越弱,稀薄得像霧氣,似乎風一吹就會散。
    我瘋魔一般尋找,一遍又一遍地在煉獄靈堂內啓用尋人陣法,卻只是徒勞。
    正絕望之際,一個人悄聲無息地出現了門口:
    「嗨,聽說你找我?」
    45
    我循聲望去,正是失蹤了很久的江明心。
    她一襲紅衣,英姿颯爽,只挑眉一笑,便明豔動人。
    猶記得上次煉獄分開之後,我問過她,循環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要怎麼幫她?
    她只回了一句話:別問,知道得越少越好,等我回來。
    如今她再次出現,已完全褪去了當年的青澀和稚嫩,氣場強大得不像話。
    但時間緊迫,她並沒有多說,直接從兜裏拿出了一個巴掌大的玉色瓷瓶:
    「這裏面是上古神獸燭九陰的血,可以回溯時間,幫你找到除我之外那兩個人的轉世。」
    我來不及詢問緣由,立刻將血倒進了尋人陣法之中。
    可往日一幕幕略過,最終的結果,卻是那兩人在中間幾世走了偏路,害人性命,爲非作歹,最後因果輪迴,魂飛魄散。
    46
    近在咫尺的希望,卻帶來了毀天滅地的絕望,我愣在那裏,心神俱裂,久久難以回神。
    可供桌上的香已經燃盡,時續的靈體也近乎透明,我知道,再無轉圜餘地。
    我無力地跌坐在地上,淚如雨下。
    沒有時間了。
    我沒有時間了……
    唯一的渺茫念頭,就是盼望疊刻了名字的靈位,萬萬要起到作用。
    我看着即將凐滅的香火,迅速地走到了時續面前,一邊站定,一邊掏出兜裏的所有紅線,用最快的速度系在我們倆的小指上。
    但手抖得厲害,嘗試了好幾次才成功。
    下一秒,香火燼滅,我閉上了眼睛。
    47
    寂靜的靈堂,什麼都沒有發生。
    只有細細的噼啪裂紋聲響了幾響,又恢復了沉默。
    我怔了怔,忽然意識到:我成功了!
    可還沒來得及開心,時續的靈體忽然迅速裂開了紋路,眼睜睜地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時續!」
    我心神俱裂,猛地撲過去,卻撲了個空。
    他不見了。
    48
    我無法置信,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
    但都沒有回應。
    他就這樣消失了。
    沒有痕跡,沒有道別,甚至沒有說最後一句話。
    我的整顆心都空了,茫茫然地看向四周,什麼都沒有了。
    「小景。」江明心擔心地叫我。
    我迷茫地看向她,幾乎神魂出竅,只剩軀殼。
    就在此時,又是啪的一聲,時續的靈位突然裂開,碎成了幾片。
    裏面,掉出來了一張泛黃的紙。
    江明心急急地走過去打開查看,忽而驚喜:
    「小景,是諒解書!是九個人的母親簽字畫押按過手印的諒解書!」
    我幾乎是撲到了她的面前,搶過黃紙迅速看了一遍。
    真的是諒解書。
    原來她們當初就考慮到了後事,怕殺童之孽影響時續轉生,早將諒解書封存進了牌位。
    只是牌位的木質太堅硬,又被高高供奉,一直沒有人發現。
    而我將自己的名字刻在上面時,讓它有了裂縫,才慢慢破裂,讓裏面的諒解書掉了出來。
    現在只要燒了它,時續就可以往生了。
    我喜極而泣,眼淚簌簌下落:
    「他可以轉世了!他終於可以轉世了!
    「但他會去哪呢?我還能再見到他嗎?」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誰說我轉世了?」
    我回頭,看見了再次出現的時續,蒙了:「你,你沒有轉世?」
    「沒有。」
    「那你剛剛……」
    「我被送到月老那了。」他解釋,「之前不是答應幫你疏通,讓他幫你實現願望嗎?現在實現了,我被強制第一時間去還願了,你說這人有多愛喫狗糧。」
    我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實現什麼了?」
    他微微一笑,輕聲重複我的生日願望:
    「希望我愛的時續,也會愛我。
    「但是小景,我早在幾百年前就說過愛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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