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身為迦利教授的那段人生任務已然結束許久的現今,每當她想起那段與王相伴的歲月,她總有著錯覺,以為那不過只是一天罷了。一切都太快了,就像她發現王在她心裡下起的那場雨。雨來得又快又急,忽然之間她就濕透又狼狽地被困在雨中。而身為始作俑者的王,轉身就走,雨也就此不曾停下。
她一直都將王的死歸咎在自己,因為,是她承受不住王的懇求,同意帶著她走訪祖母口中那擁有魔力的神聖針葉林。
那時候的她發表了一篇傑出高超的學術論文,裡頭有著嶄新的研究成果。這篇屬名迦利助理教授的論文,震驚當時整個病毒學甚至科學界。隨後接連而來的繁雜事務吞噬了她,縱使她察覺到王偶爾表現出的異樣,卻早已無餘力替其分憂。直到王提出要求,想瞧瞧她先前口中曾提到的古老森林。王說她想瞭解她的過去,想看看她的起源。
化名迦利的她,總是隱匿過往。王唯一知道的,只有她出生北方以及一座古老的針葉樹林。雖然她再不願意,基於愧疚,她還是妥協並規劃一趟前往北方的遠行旅程。一路上,她們相處如常,亦不見王的異樣。然而,隨著她們越靠近森林,她就越感到不安。她們在針葉林中待上不到半鐘頭,她的不安就迫使她開口提議回程,沒想到沉默著望著林間風景的王搶先了她。
王說:「我要結婚了。」
她錯愕聽著王滔滔不絕地說著那個天堂男人。她說著他的愛情,他的家庭以及他的承諾,然後給出如往常般的真摯甜美笑容。就在此時,那場來得又快又急的雨在她內心嘩然落下。她聽著,卻什麼也聽不見。最後只記得王對她說:「我要妳的祝福。」
她妥協,她什麼都妥協了。她甚至穿著華美地出席了王的婚禮,卻意外引來眾多新聞媒體。對於這有著傳奇般研究成果以及謎般過往的迦利助理教授所特別出席的婚禮,大眾無不好奇,究竟是誰有那情誼邀請她出席。雖然,仍深陷心中大雨中的她,並非多真摯地祝福了她。但王卻一如往常,她真摯地回以感激,還要她替她肚裡將來勢必長成白皙可愛的嬰孩取名。
她儘管不願,仍然花上整整一星期的時間,研究取名藝術與準則,參考歷史偉人傳記,瞭解那些名字是怎麼樣被取出的同時就注定永久流傳。當她放下她手邊研究工作,好不容易得出個若用得著,肯定也將名列歷史的名字時,她收到一則通知。她反覆讀著那簡潔明瞭的內容,一邊拒絕相信,一邊感覺到她的右耳聽覺讓內心傳來的那幾乎瘋狂的雨聲給弄聾。她用上將近半天才回過神,決心不再掙扎。她再次讀起通知,終於能看懂,清楚明白地看懂:她的王讓她口中的天堂男人毆打至死並橫屍街頭。
那個時候,她心中的那場雨迎來巔峰。她再也無法乘載任何的雨水,於是,她放任其潰堤,卻放不過自己的逞強。
沒事,那不過就是雨水。她想。
她一直這樣想著。直至她四度來到這座針葉林,她還是這麼想。這時,一個極具穿透力的聲音突破那由雨聲形成的障蔽。
它說:「妳哭了。」
她回過神看著站在她眼前,神情間略帶憂心的她的妹妹,X.梵托。不知道為了什麼,她心底突然獲得了一種救贖。於是,她伸手抹去了淚水,接著說:「對。我哭了。但沒事了。」
她朝女孩露出真摯的笑容好讓她安心,隨即她想起一個疑惑,於是問起女孩為何她說森林不下雪。她以為她會聽到那年王所回答她的,因為地上鋪著的是乾燥落葉。
然而,她卻聽見X.梵托用一種彷彿聽見天啟的莊嚴聲音向她說:「因為這裡不是北方。」
「不是北方?那是?」她問。
融合著兩個古老血統的女孩這樣回答:「由神管轄的地方。」
第三章【眼睛】完
第四章 耳朵
『用拇指按住耳朵,能聽到心中空間的聲音。對它有七種比喻:如河流,鈴鐺,銅器,車輪,蛙鳴,下雨,密室私語。一旦超越各種特徵,便隱沒在至高、無聲、不顯現的梵中。在那裡,沒有各種性質,沒有各種分別,猶如各種液汁合成蜜汁。』
--《彌勒奧義書》
樂音奏起,旋律隨著夜裡的涼爽微風撫過在草皮等候已久略顯焦躁的諸多聽眾,以不同的協和頻率去敲響所有人的耳膜,宣布了活動的揭開。人們或獨自或結伴在這中央略微高起的寬闊草皮上坐著,不約而同地都安靜了下來。在此,丟棄語言的他們,將以另一種感官去理解世界。
而在那些遠超出預期的聽眾中,T.梵托正坐在表演舞台左前方的一棵樹下。野餐墊上放著他與婦人13各自事先備好的簡易便當,還有一盞造型十分特殊的油燈。有隻銅製的手掌向上托住燈體,銅手表面那些雕刻來的掌紋與手腕斷面肌紋萎縮的變形模樣栩栩如生,彷彿那原先真的來自某個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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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