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來到納木措﹝4﹞

春雨綿綿，小徒弟的思緒也有如春雨，綿綿不盡。

這一場雨，從午夜開始下起，落下的雨珠滴滴答答，像此起彼落的話語。每一滴雨珠，都是天空說給大地的低語。小徒弟在很小的時候就相信，從天而落的每一滴雨都有含意，有些說給樹木聽，有些說給池潭聽，有些說給動物和昆蟲聽。

躺在床上，聽著滴滴答答的雨聲，小徒弟心想，會不會有些話是上天要說給他聽的？

他仔細地聽，卻只聽見雨聲滴答，每一聲滴答都是那名年輕女子的話語 ──「老鷹注定要飛翔，天空就是牠的道路，飛翔就是牠的生命。上帝在每個人身上都留下了成長的道路。」那個女子這麼說。這是發生在昨天的事。

「我也有自己的道路，」小徒弟心中的自語，像是對那名女子的回應。

當他說出這句話，他也聽見自己心臟的搏動，「咚、咚、咚，」每一聲都像擂鼓般地撼動他的心靈。

現在，對小徒弟來說，那個奇怪的夢境已經有了意義：不論他上輩子是不是一隻小老鼠，這一生，他有自己的道路，而他應該讓自己的生命完整 ── 小徒弟相信這是上帝要告訴他的話語，雖然他從來沒有見過上帝。

「讓自己的生命完整。」他在心底輕輕地說，一股強烈的渴望在心底悄悄升起，像微弱的春芽，試圖掙出大地 ── 他決定找尋自己的道路，不論那是甚麼。

☆ ☆ ☆

自從決定要找尋自己的道路之後，一股莫名的興奮與惶恐就圍繞著小徒弟。他有一些疑惑與不安，想要弄明白，所以他決定要找到那名奇怪的年輕女子。

他已經找遍了城裡每一條熱鬧大街，每一條僻靜小巷，無論是公園、學校、海邊、圖書館、車站、商場、動物園、博物館、花市、廣場……，那女子毫無蹤影，彷彿消失了。

現在，第三天，小徒弟回到這座小公園，他遇見那名年輕女子的地方。

坐在原來的那處石階上，看著護城河道裡的噴泉旋轉著一成不變的炫麗水舞，小徒弟卻感到他的人生已經開始起了變化，跟過去不再一樣。

他相信那名女子還在城裡，雖然他找不到她。

師父常說因緣，每一件事的發生都有因緣，難道他和那個年輕女子的緣分已經盡了？他搖搖頭，心裡有一種感覺，讓他相信一定會再次遇見那名光頭女子。

「上帝向每一個人說話，透過感覺與靈感。生命處處存在著神祕的力量。」他想起那女子說過的這句話。

「或許，透過感覺，我會找到她。」

小徒弟心中思索著，決定不再漫無目的的尋找。他閉上雙眼，讓自己慢慢放鬆，多年奇幻寺的生活，讓他很快地進入心靈寧靜的狀態。

他靜靜坐著，無所期待。慢慢地，周遭的車聲、人聲、腳步聲、噴泉聲、與樹葉沙沙聲……，都逐漸變得更遙遠，像模糊的背景。然後，他發現風吹的方向起了變化。他決定追隨風的方向。

沿著護城河邊，小徒弟越過一座小橋，也越過了草地、公園與大樓，來到那座古老的城門，旁邊是熱鬧的商圈。

「或許，那女子就在人群中。」小徒弟心想，所以他決定走進商圈。

在熱鬧的商圈裡，小徒弟挨著人群緩緩前進，直到他從另一個出口出來，還是沒有發現那名女子的蹤影。就在他思索著接下來該往哪裡去的時候，小徒弟聽見一陣 「啾、啾」的鳴叫聲，他抬頭，看見一群身黑腰白的小雨燕正在高空中捕食嬉戲，而兩隻小雨燕，一前一後，似逃似追，自高空而下從他眼前掠過，然後一個逆時方向的大迴旋，再振翅而上，回到群燕之中。

小徒弟心中一動，那兩隻一前一後，似逃似追的小雨燕，似乎反映出他在找尋那名女子的情景，而兩隻小雨燕回到群燕之中，似乎暗示著他和那女子會出現在人群之中。他決定追隨兩隻小雨燕所顯示的方向。

穿過一個地下街道，再越過幾個街口之後，小徒弟便遠遠地看到那座名叫「綠池」的小湖泊。看到那座湖泊，小徒弟不由得心中一動，他知道沿著湖泊外的道路逆時方向而上，他會繞過一片小小的樹林，然後到達一處廟宇前的大廣場。或許那女子就在廣場裡，小徒弟心裡想，不由得精神一振，快步前進。

小徒弟一走進廣場，就遠遠看見了她 ── 那個奇怪的光頭女子，正坐在廟前一處小台階上。

「你來了。」這是光頭女子對小徒弟說的第一句話。

☆ ☆ ☆

「要怎麼樣才能發現自己的道路？」小徒弟問，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綠池邊，榕樹幾株，挺立在紅磚道上，微風過處，枝葉輕搖，倒映在點點天光、水波輕漾的池面上。一座朱紅典雅的拱橋，跨越湖面，遊人三三兩兩。小徒弟和女子走過拱橋，坐在湖邊的一張長椅上。

「你需要信心，相信這個世界是善意的，才能發現自己的道路。」那女子回答。

小徒弟臉上有困惑的表情。

或許要完成任何事情，都需要信心，就像師父常說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就是信心的力量。但是，「相信這個世界是善意的」，又是甚麼意思呢？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看出小徒弟的迷惑，那女子問。

側著頭，小徒弟簡單地述說他是如何跟隨風的方向，以及如何受到小雨燕的啟示，才找到女子的過程。他對於自己的直覺感到驚奇與興奮。

「就像你找尋我的過程……。」聽完小徒弟找尋的過程，年輕女子說：

「你的渴望，會在宇宙裡引起神秘的力量，把你帶到我身邊，結果就是 ──你終於找到了我！」

「這個神祕的力量，就是善意，它充滿整個宇宙，幫助每一個生命完成他的旅程。」

「我第一次認識這個力量，是在很多年以前，我與我的父親，和一群水手到遠方的海洋。一天傍晚，天空中出現一陣聒噪的聲音，我抬頭，看見一群野雁正以人字形的隊伍，飛越我們的上空。」

「船上的水手說，每一年，那些野雁橫渡幾千里的海洋，沒有休息，沒有食物，歷經海上的暴風雨，直到牠們到達目的地。」

「我不知道水手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是，我卻明白一件事：時間到了，某些事就會發生，這就是生命 ── 當侯鳥渴望遷徙，宇宙的神秘力量，就會幫助牠們找到途徑，並且完成生命的旅程！」

「因此，你的渴望，也會把你帶往你生命的道路！

年輕女子的話，讓小徒弟感到非常震驚。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世界到底是善的，或是惡的，還是毫無感情的？而這個奇怪的光頭女子，今天卻告訴他宇宙充滿了善意，幫助每一個人完成他的生命路程！

但是，回想今天所經歷的一切，似乎印證了在冥冥之中，的確存在著一種不可見的力量，在回應他的渴望……。

此時，已近傍晚時分，藍藍的天空，漸漸抹上一層炫麗的色彩，從落日的那一頭開始，依金黃而紅黃而天青，渲染過整個天際，彩霞朵朵，幻麗無方，照映在清澈的湖面上，天光水影，如一幅幽靜的圖畫。

「望著那些消失在遠方的野雁，我心中生起無限的敬畏，對生命的偉大和不可思議，也對於牠們的勇敢無畏。」

「祝願你們一路平安 ── 我在心底對那些野雁說。」

「就在那一年，我離開這裡，到了遠方。現在，我回來了。渴望，是生命的召喚，引導我們走上成長的路程。」

清風徐徐，夕陽黯然，年輕女子一陣沉默。

落日昏黃，預告了白晝的即將結束，彷彿也預示了小徒弟與年輕女子，這一段因緣的結束。

「跟隨你的渴望，相信善意，你會發現自己的道路！」女子再一次重複。

年輕女子終於走了。小徒弟知道，或許，他不會再見到她了。

就像一隻野雁，她飛進小徒弟生命的天空，才引得他的仰望，卻是目送她的遠去。望著女子在遠處漸漸消失的身影，小徒弟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那女子多年前在海上仰望一群野雁消失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