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6-21|閱讀時間 ‧ 約 23 分鐘

人的心機可以深到什麼程度1

    最後一張圖,是她拍的程翊。
    照片裏,程翊端了杯酒,和一位長髮女生笑着攀談。
    他另一隻手微微抬起,似乎虛搭在了女生腰間。
    一張不算特別清晰的照片,卻看得我胸口一悶。
    有那麼幾秒鐘的時候,我腦中一片空白。
    回過神,我立馬給程翊發了一條消息,「程姣朋友圈剛發的照片是怎麼回事?」
    程翊似乎有些蒙,「什麼照片?」
    我沒多說,直接把程姣朋友圈那張照片轉了過去。
    程翊消息回得很快——
    11
    「我可以解釋。」
    然而,等了兩分鐘,卻都沒再等到程翊的消息。
    就在我忍不住準備再次詢問時,程翊卻發了段視頻過來。
    點開。
    視頻裏,程翊在角落裏,拉着兩名服務生在演示。
    他和其中一名服務生笑着交談,而此刻,另一服務生要遞東西給他,程翊隨意抬手去接,手抬起的位置,剛好在面前這名服務生的後腰處。
    接着,快門聲響起。
    演示完,視頻也結束了,程翊的消息緊隨其後。
    「就是這樣,借位拍攝,當時程姣說她耳釘掉了,讓我幫她收起來,我抬手去接而已。」
    程翊還發來一張照片,是剛剛視頻裏快門聲響起時,抓拍的那一張。
    照片裏,程翊的手抬起,借位拍來,看着像是他的手虛搭在服務生腰間。
    程翊發來一段語音,輕嘆一聲。
    「程姣過去真的被我們慣壞了,這種小心思都要動,一會我會去說她,你放心。」
    我本想說算了,可再想想,如果一直壓着程翊不讓他表態,他家裏也許只會變本加厲。
    想了想,我打字回覆:「好。」
    程翊是個心思細膩的人,照片中的女生,他也有解釋。
    對方是合作方老總的女兒,也是被家裏叫來學習的,兩人在聊的都是對這次合作的看法。
    程姣發的照片上,細細看去,程翊臉上笑容也的確是禮貌又疏離。
    原本被那張照片攪亂了的心神,也在程翊的坦誠與安撫下,漸漸平穩。
    可我發現,我似乎,變了。
    過去,我和程翊之間是超乎尋常的默契與信任。
    程翊成績好,外形出衆,學校裏喜歡他的姑娘很多。
    我知道自己並不算特別優秀,特別漂亮的,可是,因爲程翊給的愛太過無微不至,我對這段感情有着十足的信任感。
    即便有姑娘主動圍上他,我也從不會不安。
    可是,現在,一張不算特別清晰的抓拍照片,就能讓我揣度不安。
    我縮進被子裏,卻久久難眠。
    因爲我意識到,我和程翊的感情,似乎在他家人一次次的挑撥下,出現了一丁點問題。
    12
    第二天。
    我如常上課,喫飯,卻在食堂遇見了一位熟人。
    江楓。
    一位在外實習的學長,在校時幫過我很多忙,前幾天還幫我介紹了一份輕鬆錢多的兼職。
    江楓是在我喫飯時出現的。
    我正低頭挑着菜裏的姜塊,對面忽然坐了一人。
    抬頭,發現是端了一碗麪的江楓。
    「學長?」
    我有點驚訝,「你怎麼回來了?」
    「今天公司放假,我回來辦點事」,說着,他笑問,「方便拼個桌嗎?」
    「當然。」
    我連忙收起被放在桌子對面的書本。
    喫飯時,我們都在談論一些學校裏的事,以及關於那份兼職。
    我從小被家裏教育食不言寢不語,所以平時喫飯很少說話,在江楓問我兼職的情況時,我剛好咬了一塊豆泡。
    一開口,豆泡裏浸了的湯汁嗆入喉嚨,我捂着嘴猛咳不止。
    江楓愣了下,連忙替我拍背,見我好些了,他又去買了瓶水,擰開瓶蓋後遞給了我。
    喝了水,纔算好了些。
    我低聲道謝,一場並不起眼的小風波便就此過去。
    然而,晚上,我正在寢室看書,收到了程翊的消息。
    他問我,今天是不是和江楓學長一起喫飯了。
    我很驚訝,單也沒多想,只當是誰看見後告訴了程翊。
    程翊卻很快甩給了幾張照片。
    照片上,江楓探身過來把手搭在我背上,顯得姿勢十分親近。
    另外兩張都是抓拍。
    一張是江楓在擰瓶蓋,另一張,是江楓把擰掉瓶蓋的水遞給我,一臉關切。
    我沒有第一時間解釋,而是問他從哪來的照片。
    程翊很誠實,告訴我,照片是程姣發給他的。
    程姣。
    又是程姣。
    不用說,程姣在我們學校的眼線,一定是董園了。
    我耐心地把一切都解釋清楚,並且如實告訴程翊,我們喫飯時都是朋友間很正常的聊天,連彼此的私生活都沒有問過一句,聊的不是學校,就是兼職。
    程翊卻隔了很久纔回我。
    「薇薇,我相信你,但是,我和那天看見照片的你一樣,相信之餘,還是忍不住害怕。」
    究竟害怕什麼呢?
    其實我們自己都說不清楚。
    隔了山川湖海,隔了幾千公里的距離,好像一張模糊的,借位拍攝的照片,都能讓我們心神大亂。
    可我們過去明明不是這樣子的。
    程翊那邊很忙,所以聊過幾句後,我們便結束了對話。
    我躺在牀上,因爲失眠而隨意刷着知乎。
    將睡未睡時,手機忽然震動。
    是程翊的消息。
    「薇薇,我這邊結束大概還要三天,但明天下午有我給你準備的禮物送到,到時記得簽收。」
    「好啊。」
    我語氣輕快,心情卻反而有些沉重。
    程姣幾次搗鬼,並沒有讓我和程翊之間真正產生什麼誤會,可是,卻的確讓我有了一種危機感。
    似乎,只要我和程翊任何一方稍有不堅定,就會很快被拆散。
    我們明明已經很努力地相愛了。
    因爲想要陪着彼此變成更好的人,我們戀愛後也從沒停止腳步,互相監督,一起學習進步。
    我們同頻率,同步伐,默契且相愛。
    可是,還是要因爲家庭跟經濟差異被定義,被幾次三番地費心拆散。
    這一刻,我無比盼望着程翊趕快回來。
    13
    生日這天,我早起去食堂喫了一碗麪條,還加了個雞蛋。
    我爸一早便給我發來了視頻,監督我喫了這碗「長壽麪」,又讓我今天放學後坐車回家,他給我做好喫的。
    我一一應下,然後掛斷了視頻。
    我家也在本地,只不過在市區下屬的一個村裏,週末沒事,我也經常會回家陪陪爸爸。
    我媽在三年前因病去世了,家裏只有我和爸爸,還有一隻叫西紅柿的狗狗。
    下午,我在上課時忽然收到信息,說我有快遞到了,而且是重大物品,讓我下課趕緊去取。
    重大物品?
    我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沒買什麼,又驀地想起程翊昨晚發的消息。
    應該是他送的禮物吧。
    下了課,我匆匆走去快遞點。
    一眼就看見了一個巨大的,半人高的紙箱。
    我咽咽口水,心想,不是那個吧?
    然而……還真是。
    我一臉疑惑地簽收了快遞,然後走到紙箱前,試圖搬了一下……真沉。
    抬都抬不起。
    晃動過後,紙箱裏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喵——」
    是貓咪?
    我臉色一垮,這麼巨大且沉的箱子……不會是什麼我沒見過的巨型貓咪吧?
    我用鑰匙小心翼翼地劃開膠帶——
    赫然出現在面前的,竟是程翊的臉。
    他從紙箱裏鑽出,笑意盈盈,懷裏抱着的,是一隻很可愛的貓咪。
    周圍一陣驚呼叫好聲,而我卻緩不過神來。
    半晌,我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不是要過幾天才能回來嗎?」
    「嗯。」
    程翊走過來,把貓咪塞進我懷裏,
    「可是捨不得我捧在手裏的姑娘今天獨自過生日,所以就趕回來了。」
    我眼眶有點溼。
    尤其,是在看清懷裏的貓咪後。
    程翊真的細心且溫柔,之前,我無意間和他講過,我們家除了「西紅柿」外還養過一隻貓咪,取名蛋炒飯。
    這一貓一狗感情很好,可是,後來貓咪出院子玩時被過往車輛撞到,死了。
    那之後,西紅柿消極了很長一段時間。
    當時,我似乎還給他看過蛋炒飯的照片。
    而我懷中的這隻貓咪,和蛋炒飯長得很像,像到我這個主人第一眼都以爲蛋炒飯死而復生了。
    同樣的毛色,同樣的瞳孔顏色,甚至就連額頭的那一小蹙白毛,都一模一樣。
    程翊逆光站着,笑容有些模糊。
    「我知道,這世上永遠沒有誰能真正代替誰。但是,之前你說西紅柿一直很想蛋炒飯,把它抱回去給西紅柿做個伴,應該也能讓它開心一點。」
    我抱着貓咪,連連點頭,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是真的驚,也是真的喜。
    程翊就是這樣的人,對我的事,哪怕每一個微小的點,他也會放在心上。
    在周圍一陣起鬨聲中,程翊把抱着貓咪的我輕輕圈進懷裏。
    耳邊,和着風聲響起的,是他的聲音。
    「薇薇,生日快樂。」
    14
    西紅柿很喜歡這隻貓咪。
    我爸也是。
    我把貓咪抱回去時,我爸大手一揮,給它取名土豆絲。
    沒毛病,西紅柿炒蛋,蛋炒飯,土豆絲,我爸最愛喫的幾樣飯菜。
    然而,我和程翊家裏的關係,卻因爲這次生日而加速崩潰。
    程翊是和家裏吵了一架,獨自訂票回來的。
    對他來說,這樁生意有他沒他都一樣,他只是去學習,可我不同。
    沒有他,學校裏就沒有人陪我過生日了。
    程翊家裏對此十分不滿,最後更是把這些全部加諸到了我身上。
    程阿姨是個聰明人。
    所以,儘管她一直看不上我,卻從沒像豪門劇裏的惡婆婆一樣棒打鴛鴦,拿錢趕人。
    因爲她明白,那樣強迫拆開的感情,只會讓她兒子心生怨懟,跟我的感情也會更加牢不可摧。
    所以,她笑臉迎人,暗地裏製造矛盾,讓我跟程翊內部消耗。
    回頭想想,我才發現,和她見面的那些次,她面上和藹,卻無時無刻不在一些細節處提醒我,我和程翊之間的差距。
    她用一些微小的細節,處處對我PUA,讓我覺着自己配不上程翊。
    這種人,真的很可怕。
    比電視劇裏那種珠光寶氣的出場,約在咖啡廳裏,拿出百萬支票讓對方離開她兒子的豪門貴婦要可怕得多。
    她兵不血刃,便能在細節處讓我和程翊的感情出現裂痕。
    ……
    程翊和家裏徹底鬧掰了。
    程阿姨許是耐心耗盡,也或許是被程翊這次執意回國的舉動惹怒,總之,她現在不再掩飾,而是直接讓程翊跟我分手。
    程翊不肯。
    這段日子,他們家裏或許爭吵了許多次。
    最後,程翊徹底搬出家裏,住在學校宿舍不肯回去。
    我心裏五味雜陳。
    程翊能夠在重壓之下依舊堅定地選擇我,我很感動。
    可想到因爲自己,讓他和家裏鬧掰,又總覺着難受。
    程翊很懂我。
    他在我沉默時,遞給我一瓶我最喜歡的果汁,並擰開了瓶蓋。
    「薇薇,其實我搬出來並不都是因爲你,也是我在向家裏表態。我是一個成年人,有我自己的規劃與想法,我不能一輩子活在爸媽的掌控裏,過他們想讓我過的人生。」
    他揉揉我的頭髮,「我不想,也不會被別人掌控,哪怕她是我媽。」
    「別胡思亂想了。」
    我點點頭,喝了一口果汁,沒有說話。
    可是。
    我們誰都沒有想到,那個聰明至極的程阿姨,選擇跟自家兒子對弈的方式會是——
    以死相逼。
    程翊徹底跟家裏決裂,搬去宿舍的第二天,忽然接到電話,程阿姨服用了過量的安眠藥,自殺。
    程翊一路紅着眼趕到醫院,我陪在他身邊,一路上,心緊緊懸着。
    我無法理解,爲什麼程阿姨會用這種方式來控制程翊的人生。
    他們家是商業出身,程翊說過,程阿姨希望他畢業後能繼承家族企業,並選一位家世相當,甚至家境更勝一籌的女生結婚,來穩固家族的生意與發展。
    強強聯合,商業聯姻。
    可程翊並不想。
    他只想做一位畫家。
    可他也明白,家裏企業需要人繼承。
    爸媽只有他這一個兒子,程姣是被慣壞了的嬌小姐,這個責任只能他來擔。
    所以,程父要求程翊去學習生意時,他從沒拒絕,並很認真地在學習,琢磨。
    可是,程阿姨並不滿足。
    她希望程翊按照她的規劃,先繼承家業,然後必須娶一位對程翊,乃至對程家企業都有幫助的女孩子,實現商業的進一步加強。
    我們趕到醫院時,程阿姨已經在搶救室內了。
    走廊裏,不見程父的身影,只有程姣在走廊裏來回踱步,一臉焦急。
    程翊快步走去,「怎麼樣了?」
    程姣看見他,瞬間哭出了聲,可她目光一轉,看向我時,卻又瞬間換了一種表情。
    「周佳薇,你還敢過來?!」
    15
    她也不忌諱這裏是醫院走廊,驚呼一聲,便朝我撲了過來。
    就連站在她身旁的程翊都沒反應過來。
    程姣哭着撲過來,手用力地撕扯着我的頭髮,嘴裏罵得格外難聽,
    任誰都不會覺着,這是一個家境優渥的,剛滿十八歲的大小姐。
    我拼力去推她,「程姣,你冷靜一點!」
    可她根本冷靜不了。
    她把一切責任都推到我身上,認爲是我勾引程翊,所以才讓他六親不認,甚至逼得程阿姨喫藥自殺。
    她根本就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驕縱小姐,被程阿姨徹頭徹尾地洗腦。
    程翊很快回神,連忙走過來,大力拽開程姣拽着我頭髮的手。
    「夠了!」
    程翊冷着臉,「媽什麼情況還不知道呢,還嫌現在不夠亂嗎?」
    說着,他把仍舊拽着我衣服的程姣推開。
    許是沒控制好力道,程姣被重重推開,站立不穩,摔到了地上。
    程翊顯然愣了一下,卻沒有去扶她。
    程姣頓了兩秒,忽然哭了起來,「哥,你爲了她打我?」
    「你是不是真的要爲了她,這個家都不要了!」
    程翊沒有說話,眉心緊蹙。
    我沉默着斂起被程姣扯開的衣衫,我想,初聽消息時是我也慌了神,其實,我就不該過來的。
    程姣那邊還在哭訴,她抹着眼淚,一隻手指着我,朝着程翊發誓。
    她說。
    如果程翊不和我分手,她就也去自殺。
    單是聽着,我都替程翊覺着窒息。
    控制慾極強,表面柔和但暗裏強勢至極的母親,嚴肅且高要求高標準的父親,以及一個驕縱跋扈,被母親徹底洗腦了的妹妹。
    不想程翊爲難,我和他輕聲說了兩句,便離開了醫院。
    沒多久,程翊給我發來消息,程阿姨出了急救室,平安無事。
    我安慰了他一下,便讓他抓緊去照顧程阿姨了。
    其實。
    出了醫院,冷靜下來想想,也知道程阿姨不會有事。
    那麼聰明又強勢的富太太,怎麼可能會爲了我這個她眼中上不得檯面的姑娘自殺?
    不過是吞幾粒安眠藥,做做樣子,既是在威脅程翊,又是在道德綁架。
    如果程翊再和我在一起,就是天大的不孝,連自己母親的性命都罔顧,不配爲人子。
    多麼令人窒息的家人。
    出了醫院,我在附近廣場找了個沒人的角落,抱着膝坐下,眼淚簌簌落下。
    也是委屈的吧。
    明明是相愛的,明明很努力地在讓自己變得更好了,可還是不能跨越和程翊之間的鴻溝。
    明明我什麼都沒做,卻被指責被謾罵,變成了一切的始作俑者,罪魁禍首。
    前所未有的疲倦感將我席捲。
    可是,哭過之後,我擦擦眼淚回學校,繼續學習。
    程翊面臨的壓力比我要多得多,他都還能在這種時候堅定握住我的手,我斷然沒有放棄的道理。
    16
    程翊最近請了假,在醫院陪護。
    程阿姨似乎以身體不舒服爲由,把程翊控制得很嚴,幾乎不讓他出醫院。
    我和程翊也幾天沒有見面了,卻也始終沒有斷了聯繫,程翊每天都會給我發消息。
    即便很忙,他也會抽空給我發一些瑣碎信息。
    比如,叮囑我要記得喫早餐。
    給我拍他在醫院喫的「家屬飯」。
    給我拍病房窗外那朵模樣很奇特的雲朵。
    諸如此類,很多。
    雖然程翊不在身邊,卻始終沒有讓我有過什麼孤獨感。
    週六下午,我正準備去圖書館,忽然接到了我爸的電話。
    「薇薇,爸爸不放心,所以問你一下,西紅柿在你朋友那裏還待得慣不?」
    我愣住,「什麼朋友?」
    電話另一端,我爸似乎也愣了。
    「不是你讓你朋友早上來接走西紅柿的嗎,說帶去你朋友家裏住兩天,想讓西紅柿給她家小狗……」
    我爸停頓了一下,然後換了個詞語,「相親。」
    讓西紅柿和對方家小狗相親?配種?
    這是什麼奇葩理由。
    我焦急道,「爸,你是遇見騙子了吧,我哪有什麼朋友要去接西紅柿,你怎麼不打電話問問我?」
    我爸也有點急了。
    「那姑娘看起來和你差不多大,而且她知道咱家地址和你名字。對了,跟她一起來的是你室友啊!我見過你室友,所以就沒多想,畢竟,誰會沒事來借個小狗啊……」
    室友?
    董園!
    又是程姣!
    我安慰了我爸幾句,便匆匆掛斷了電話。
    西紅柿雖然不是什麼名種狗狗,但是對我們來說很重要。
    她是我媽養大的狗,和我媽關係很親近,三年前我媽去世,只留下了這條狗狗和我們作伴。
    它不只是狗狗。
    西紅柿陪了我八年,對我來說,是不可或缺的一個家庭成員。
    我顫抖着撥通了程姣的微信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程姣的聲音自耳邊響起,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似乎還聽見了很微弱的狗狗的哼叫聲。
    「你把狗帶去哪了?」
    電話裏,程姣笑了笑,語氣無辜。
    「嫂子,不好意思啊,我本來是想借西紅柿來玩兩天的,可是它不聽話,自己跑掉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它。」
    這是她第一次叫我嫂子,卻讓我莫名有了種不祥預感。
    我深吸一口氣,「狗在哪丟的?」
    程姣笑了起來,「別擔心嫂子,我找了好久呢,終於找到狗狗了。」
    剛剛鬆了一口氣,便聽見程姣繼續說:
    「可是,不知道它被誰抓去折磨了,現在奄奄一息的,好像活不了了。」
    「好可憐啊。」
    17
    我找到西紅柿時,它已經走了。
    很慘。
    難以形容那個現場。
    昏暗的小巷裏,垃圾箱裏蓄滿了垃圾,餐飲污水油漬滿地,臭味熏天。
    這樣的環境裏,陪了我八年的狗狗躺在地上。
    它身上的毛幾乎沒有了。
    不是被人把毛剃光了,而是……連皮帶毛都沒有了。
    殘忍至極。
    我當時震驚地盯着面前的一切,身子顫抖得不得了,那種直擊心靈的震撼恐懼與難過,無法言表。
    我愣了很久很久,然後一彎腰,吐了。
    我無法相信,那個血肉模糊的一團,是曾陪伴我無數個日夜的狗狗。
    後來,如果不是我爸趕到,我恐怕都不知道自己要怎麼離開。
    我爸,那個熱血的退休警員,盯着面前已認不出的狗狗,幾度哽咽。
    可一切的始作俑者,程姣,就始終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這一切。
    我記得很清楚,她穿了一條白色裙子。
    潔白,不染一絲塵埃。
    可是她身上的香水味,隨着風飄散,跟周圍的惡臭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
    她一臉無辜地看着我爸,「叔叔,我不是故意把狗狗弄丟的,我也一直在找它,可誰知道……」
    她一臉恐懼,「我找到時,它就已經變成這樣了,我都要嚇死了。」
    說着害怕,可她眼底卻滿是笑意。
    說着,程姣打開隨身的揹包,掏出厚厚一沓錢來,
    「不過,雖然狗狗不是我殺的,但是出於人道主義,我也給你們賠一點錢吧。畢竟,佳薇姐還是我哥現在名義上的女朋友。」
    說着,她遞來厚厚一沓錢,粗眼一看,估計幾萬。
    「這些夠了吧?」
    她輕笑,漫不經心地打量着我,「這錢能買幾百條你家那種狗了,趕緊收了吧。」
    我爸沒接。
    我一動不動,怒目看着她。
    之前,任她再如何鬧,我始終覺着不過是個被驕慣,被程阿姨洗腦了的小姑娘。
    可現在,我發現我錯了。
    有些人,天生就壞。
    哪怕你什麼都沒做,哪怕你沒觸及到她任何的利益,她也能毫無理由地對你施展惡行,起因可能僅僅就是她看不起你。
    見我們沒接,程姣笑了下,然後鬆了手。
    「錢給你們了,姐姐不接的話就自己撿吧,錢賠了,我走了哦。」
    說完,程姣跨過那疊散落一地的錢,徑直走了。
    我如夢初醒,想要跑過去把她按在垃圾堆裏,想要把她所做的惡行都加諸在她身上……
    卻被我爸攔住。
    「爸!」
    我終於哭出了聲,「她殺了西紅柿啊,是她做的,你別攔我!」
    我爸卻並沒有鬆手。
    幾十年的警察經驗,讓他格外冷靜。
    他紅着雙眼,告訴我別衝動。
    如果我現在過去,打了程姣,只要我動她一根手指,以他們家的能力,完全可以判我傷人。
    哪怕只是拘留,只要留下案底,對我以後都有影響。
    我爸按着我的手顫抖着,自始至終,他都不敢再看地上的狗狗第二眼。
    「周佳薇。」我爸很少會連名帶姓地叫我。
    他嘆了一口氣,「我知道程翊很好,也知道你們感情好,但是,聽爸一句勸,和他斷了吧。」
    「他家人這樣,即便你們以後真正走到一起,我也不會放心地把你交給他們。這種家庭還是儘早遠離吧,我剛剛不想讓你衝動,也是不想讓你再與她們有瓜葛,扯不清的,儘早脫身吧。」
    我沒有再掙扎,卻不停地落着眼淚,「那西紅柿呢?它就這樣死了嗎,就這樣算了嘛?」
    提起狗,我爸也哽咽了起來。
    他摸着我頭頂,聲音喑啞得厲害,「我們蒐集證據,剩下的交給爸爸。」
    「而且,一定會有報應的,爸爸一直是堅定的無神論者,但我也相信,這世上一個人無論做好做壞,都有因果報應。」
    「你只管讓自己變優秀,她們什麼時候有報應,那是老天爺的事。」
    我盯着地上的那疊錢。
    錢幣落在地上,染了許多腥臭的地溝油。
    「這錢還要嗎?」
    「要。」
    我爸彎下身,一張一張撿起,「但這錢太髒,捐了吧。」
    「好。」
    那天,我們撿起了地上的錢,然後,我爸脫下外套,包住了地上的狗狗。
    我們安葬了西紅柿。
    把它葬在了老家它最喜歡的那棵樹下。
    挖坑時,程翊匆匆趕來。
    發生那些事時,他正被程阿姨安排着去跟談一場商業合作。
    「薇薇……」
    18
    他緩步走來,叫我名字時,聲音顫抖得厲害。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程姣她,她能做出這種事,我……」
    向來冷靜的程翊,也第一次慌了神。
    尤其,是在我跟他對視的那一刻。
    我們四目相對,可是,我卻從他眼底看見了害怕。
    那一刻,我前所未有的疲倦。
    西紅柿是我媽留給我唯一的,遺物。
    或許不該說是遺物,它是我媽離開這個人世前,留給我和爸爸的一位家人。
    程姣哪怕是弄丟了它,我都尚還能勉強冷靜。
    我可以安慰自己,它那麼聰明可愛,一定會被好心人撿回家,悉心照顧。
    可是。
    它血淋淋地縮成一團,就那麼毫無防備地出現在我眼前。
    我沒辦法原諒。
    哪怕,這事和程翊無關。
    可我也覺着我爸說得對,程翊永遠沒有辦法徹底脫離他的家庭,因爲那是生養他的親生父母。
    我繼續和他耗下去,對彼此都是折磨。
    程翊楞在原地很久,然後走過來看我。
    我爸在一旁抽了一根菸,然後嘆了一聲,轉身走了。
    他把空間留給我們交流,我明白,他是不想逼我,讓我自己來做決定。
    良久的沉默。
    我再抬頭,才發現程翊已經紅了眼。
    胸口有着一瞬間的疼,可痛意散去,我還是輕聲開口。
    「程翊,咱們,分手吧。」
    程翊沒有說話。
    他仍舊用那雙紅了的眼看我,靜靜地,沉默地。
    良久。
    他啞着嗓子開口,「好。」
    他說,「在剛剛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猜到了。」
    他很聰明,也很細心。
    其實,程翊是我有限的人生中,見過最優秀的男孩子。
    沒有之一。
    可是,我們努力過了,真的努力過了,卻還是沒能戰勝世俗的牽絆,還是被他們家生生拆散。
    又是一陣沉默。
    最後,是程翊開口,他小心翼翼地問我,「能最後抱你一下嗎?」
    我沒有抬頭,而是低頭看了一眼剛被放入土坑裏的狗狗。
    「先埋了它吧。」
    「好。」
    程翊和我一同埋葬了西紅柿。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那個曾站在臺上,面對數千師生依舊從容的男孩子,此刻卻悄悄攥着衣角,因爲過於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一刻,我忽然就有點釋懷了。
    我知道一切都和程翊沒有關係,我也沒有怪他,只是,我是真的不打算再和他在一起了。
    我朝他張開手,「最後抱一下吧。」
    程翊身子一僵,然後點點頭。
    平日如一汪清泉的眼底,此刻滿是苦澀。
    我們輕輕擁抱,和剛在一起時那樣。
    分開時,他說:「對不起」。
    我說:「祝你幸福。」
    19
    小巷偏僻,爲了蒐集證據,我和我爸費了不少力氣。
    幸好,我爸曾經專業出身,憑着一些蛛絲馬跡,幾經輾轉,還是找到了程姣騙走狗並虐殺狗狗的證據。
    我爸把證據交給了過去的同事,程姣也很快被警局叫去傳話。
    我滿心期待着,等着看程姣得到她應有的懲罰,等着爲那個長眠樹下的小小靈魂申冤。
    可是——
    程姣再次讓我明白了,這個世界的世俗一面。
    程姣平安無事。
    即便我爸將她虐殺狗狗的證據上交,她依舊平安無事地從警局出來了。
    甚至,連象徵性的拘留都沒有。
    那天,我站在警局門外,看着程姣完好無損地從警局出來。
    她腳步輕快,口中哼着歌,拿着鑰匙上了她價值不菲的跑車,疾馳而去。
    我們這麼多天來的努力,竟沒有對她造成一丁點影響。
    頭頂明明是豔陽高照,可寒意卻從指尖一點點蔓延。
    直至全身。
    我僵着身子,雙腿猶如灌鉛,身旁站着同樣沉默的我爸。
    良久,他拍拍我肩頭。
    「會有報應的。」
    「一定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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