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弟弟把停放在鵝卵石灘上的拼板舟拉向淺灘,讓我們依序上船。待在比想像中還窄的拼板舟上,稍大的動作都會讓舟體左右傾斜,讓人時不時意識到平衡這件事。習慣平地的我們物理體驗到什麼叫做「同舟共濟」、「我們現在可是在同一艘船上」,身體稍稍傾斜就會讓拼板舟進水,引來一陣驚呼。
民宿弟弟泡在海水裡教我們划漿動作後,開始把拼板舟拖離淺灘,坐在最前面的我和最後面的丹丹正試圖照著民宿弟弟教的方式,想辦法突破水阻力划出漂亮的動作。試圖只是試圖,我們要嘛不小心濺起水花弄濕坐在中間的米尼,要嘛就是前後木漿不小心打架。要不是民宿弟弟在水裡順著水流控制方向,我看我們划半天還在原地。
他知道我們這種城市弱雞只是想體驗一下行舟的感覺,附近海面上也有不少遊客乾脆放棄划漿,直接讓帶領體驗活動的人在海裡推行,因此划個兩三下他就會讓我們放下漿,看是要拍照還是從海上欣賞港口風景都好。因為無聊,民宿弟弟和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了解一下我們住哪、做什麼、哪個學校畢業的,從我們的背景裡尋找感覺比較好聊的話題。
大概是從學歷話題開始延伸到某名校畢業的網紅,民宿弟弟問:「妳們知道她嗎?」
「知道啊。」坐在最前面的我說,開始覺得很丟臉。她一直是個有爭議的網紅,就算為數起失禮或無知發言道歉多次,現在追蹤人數還是很多,網紅事業風生水起。我個人並不喜歡她,不知道民宿弟弟是否因為那起與原住民相關的失言才突然提起她。
「她是長得蠻可愛的啦,」民宿弟弟先丟了個正面評價,但是表情有點微妙,我以為他對她的評價其實沒我想的那麼糟。但是接下來他又說:「她學歷不是很高嗎?她說想要找沒有漢化的原住民當男朋友?」
果然,就是這件事讓我覺得很丟臉……
「她的發言的確是很沒有腦子,不要放在心上。」身為一名漢人,我覺得我講什麼都不對,最後擠出這句話想快點結束這個話題。心裡又隱隱覺得不太服氣,為什麼說錯話的是別人,覺得丟臉的人卻是我。然而民宿弟弟用迂迴的方式表達他對這件事的看法,我不確定是因為我們有僱佣關係(體驗活動也算臨時僱佣?)才用這麼客氣的方式說話,還是因為在達悟文化裡說話通常不會說得這麼明白(《蘭嶼郵差》裡有提到)。一想到這可能是達悟族與其他原住民族的差異,也令我印象深刻。
我們在港口漂浮打轉,直到夕陽快要被山擋住後才回到岸上結束活動。雖然划得亂七八糟,這場體驗還是為我的左手大姆指留下個水泡,為我的賣力演出給予嘉許。我們回房梳洗,換下被汗水或海水打濕的衣服,整備後展開第二次環島,想努力趕上民宿弟弟推薦的青青草原夕照。逆時針環島路線讓我們更靠近海岸,可以大口呼吸純淨的海風。幸虧我有睡午覺,再舒服都能好好安全駕駛。唯一缺點大概是安全帽擋不住直擊臉部的西岸夕陽,讓我時不時得瞇著眼,我想我回台灣後膚色至少會黑上兩階。
沿著環島公路騎車,一路上都能見到海面上的厚重雲層,依我過去追日落日出的經驗,八成看不到蛋黃沒入海平線的景象。待我們停好車走往青青草原,已經有許多人卡好位置架設相機等候日落,也有些人早就不抱希望,改成坐在草地上開心聊天。這片壯闊的大草原讓我想起墾丁龍磐公園的美景,唯有小徑上散落著激似正露丸的羊便便提醒我這裡是蘭嶼。
我還在思考民宿弟弟提到的網紅失言事件,該網紅當初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發言是帶有優越意識的歧視,把人區分成「漢化」和「未漢化」兩種生活型態。蘭嶼的風景總是讓我想起台灣東北角、台東海岸或墾丁,從地理角度來說,台灣和蘭嶼本來就是在類似地質環境下誕生的島嶼,我們都過著海島生活。但是我害怕這種看似友善的一廂情願,也可能只是另一種自以為是的想像。
這裡的店家會開著電視關注台灣的一切,住民們為了求學求職在台灣待上好幾年也是常有的事,蘭嶼和台灣的船程兩小時,搭飛機更快,兩島之間的文化隔闔根本沒有那麼大。我猜想,之所以會讓蘭嶼人對台灣人有隔闔,可能更多是政治因素,比如說核廢料,或是不夠完備的民生基礎設施,而台灣人幾乎不關心。
原住民歌手阿爆對該網紅失言的評論是「沒有機會遇到就沒機會了解,也就不理解自己的文字為什麼被認為是歧視」。我無知地來到這裡,總是有點擔心我們在這裡的言行是否不自覺地帶了微歧視(Microaggression),然而我相信這趟旅行除了讚嘆蘭嶼的美景,也提供了我一個契機換位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