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馬拉松 - 難忘的觀影經驗

我以前曾在美國讀書工作十年，當時年輕精力旺盛，做了一些現在想來有些瘋狂的事情，像是午餐一次吃六碗飯，像是去裸體海灘探險，像是⋯⋯今天描述的這段往事。

在紐約市區曼哈頓島租房居住，房子不好找房租通常很貴，為了節省開銷，當時初入社會工作的我，只好向市區外圍找房子住。

千挑萬選之後，終於找到了一間小小的公寓單位，位於紐約市東北側與曼哈頓島一河之隔的阿斯托利亞區。

搬到這個新區域之後才發現，原來這區是以希臘裔移民為主的區域，街上行人講話各種口音都有，街道商店很多都是歐式糕點甜點店或是東歐風味熟食鋪，通常總會看到大批忠實顧客採購。

印象最深刻的一家肉店位於交通繁忙街道上，這家肉店銷售各種肉類從生肉到醃製肉品都有，門口櫥窗經常倒掛著許多已經宰殺好了的兔子，看到油亮亮的褐灰色毛皮一隻一隻掛在鉤子上，讓人不敢直視。

有時早上經過櫥窗看到五、六隻兔子掛在那邊，晚上回來經過這家店面，不是一隻不剩賣光了，就是只剩一兩隻孤零零兔子掛著還沒有賣出。我很好奇那些希臘裔主婦們把兔子買回家怎麼烹調，不過一直沒有機會知道答案。

我對這個區域了解越來越多，發現它像是一個小型紐約縮影，是一個世界各地人民為了嚮往美式生活而來追尋美國夢的所在。

在認識阿斯托利亞的過程中，我找到了一處寶庫：一家二輪電影院。

在那個還沒有Youtube和Netflix的年代，電影錄影帶出租店在紐約大街小巷一間一間出現。報章雜誌開始報導錄影帶新時代來臨，大型電影院面臨顧客流失的挑戰。

這家阿斯托利亞老舊電影院，看來已經失去往日光榮，為了吸引附近居民光顧，他們把原本大型電影院改裝成六間小型放映廳，專門放映廣受歡迎的二輪電影。

當年我才脫離窮學生生活沒多久，雖然已經開始領取第一份薪水，心中總是想著能省則省，希望能夠多存一點錢。

這家電影院門口一張告示牌很吸引我：平日週一到週五只要買票入場就可以無限觀看當天所有場次電影。如果我記憶不錯，當時票價好像是三、四塊美金，而其他首輪電影票價應該是六、七元美金左右。

我開始密切關注這家電影院放映檔期，只要有機會就走到電影院門口查看時間表，心中盤算只要找到兩三部想看的電影，就會值得利用平日優惠價入場觀賞。

有一天我經過這家電影院像往常一樣查看時間表，突然眼前一亮，居然那個月是007月，每週推出不同年份詹姆斯龐德007電影，平日入場一次看到飽。

我開始興奮跟L討論我的計劃。

L很冷靜問我：「 007月有什麼了不起啊？我跟你已經一起看過好幾部007電影了吧！」

「我核對放映時間表，下禮拜上映那六部電影，我們只看過兩部，就算只看那四部以前沒有看過的電影也值得啊！」我連忙回答L。

L睜大眼睛看著我，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什麼？你再說一次，你準備一口氣看完四部電影？以前你只想連看兩部吧！」

我笑著跟L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我不知道他們會推出007全餐啊！哈哈！」

那幾天我找到機會就嘗試說服L跟我一起去看電影，終於在次週某一日，我們分別休了一天年假，在早上十一點左右買票進場，那時電影院才開始營業不久。

電影院規定禁止攜帶外食入內，所以我們的如意算盤是兩人在電影院各買一根熱狗共享一桶爆米花，再加上自帶兩瓶水壺，這樣就可以果腹當做午餐，然後連續看完三部電影再離場，到時候剛好可以出場吃晚餐。

多年後的今天，回憶起我們那天的經歷，有點啞然失笑。

我們那天選擇的策略是一部電影接著另一部電影一直看下去，這樣不會浪費時間等待。然而，這個策略的缺點是我們沒有一部電影從頭開始看起，全都是從中間某處看起，有點像我們現在看Netflix或者MOD看一段電影就換另外一段電影不斷轉台的那種感覺。

嚴格說起來，我們那天六部007電影全都看到，電影中追逐打鬥畫面沒有少看，詹姆斯龐德機智面對各種挑戰場景也沒錯過，但是看了這六部電影，我們對於完整劇情還是有點模糊，不同故事情節也弄得有點混亂。

看到第三或第四部電影的時候，L對我輕聲說：「差不多了吧？我們要不要離開？」

我視線沒有離開銀幕，偏頭回答她：「你累了嗎？難得來一次，我們就繼續看下去吧！」

我感覺L一定在瞪著我。

還好這時電影畫面緊張刺激，L繼續看下去沒有再說話，不過後來她有沒有打盹我就不得而知。

終於看到第六部電影，看看手錶已經晚上七點多鐘接近八點，中午吃的熱狗和爆米花早已消化，我感覺飢腸轆轆，L也有點精神恍惚的樣子，我對L說：「我可以走了！」

L看起來好像不相信我。

我笑著跟她說：「真的啦！我們走吧，去吃披薩，好餓！」

其實我不只肚子餓而已，開始有點頭昏腦脹，精神渙散體力不支。

我和L慢慢起身離開放映廳出門。

我到現在還記得我們離開電影院的那一刻，甚至比整天看過六部007電影印象更為深刻。

打開電影院大門，大概是因為坐著看電影太久，我們有點踉蹌跌跌撞撞走出來，好像馬拉松比賽選手到達終點線那種狼狽模樣。

那時天色早已昏暗，離早上進場雖然只有八、九個小時，卻有恍如隔世之感。腦袋裡還回播著一些支離破碎的電影情節，耳朵不再聽到電影中響亮的音效，取而代之的是街頭高架地鐵列車轟隆轟隆駛過軌道的聲音，還有街道兩側下班回家行人默默疲憊走著的畫面。

過去幾個小時那一幕幕虛擬世界情報員和惡霸集團猛烈爭鬥的畫面已經被關在電影院裡，外面這個紐約街頭景象才是我們的真實世界。

我笑著對L說：「我現在終於理解奧斯卡、坎城影展評審團工作真的不容易，一連看六場電影非常需要體力和耐力呢！」

L有氣無力回答我：「快點去披薩店啦！」

我們走過那家通常顧客很多的肉店，這時他們已經打烊，一位顧客都沒有。肉販們忙了一整天，衣服上濺滿血漬顯得有點污穢，他們彎腰努力洗刷地面，平常掛滿毛茸茸兔子的櫥櫃裡一隻兔子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