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開端 -Ⅵ

тнє вєgυη - Ⅵ

蓋婭標準時間，涅刻西塔斯紀元，一〇九九六年十一月八日
標準時間：13時
自轉日：13時

　　黑暗，無邊無盡的黑暗，無法辨識任何物體，但也可能是我沒有能看清世界的雙眼，不曉得，似乎也不重要……在寂然無聲的空間中，任何細小的聲音都顯得更加清晰，腳步聲、呼吸聲、心跳聲……甚至身體擺動劃過空氣的聲音都能聽到……還有那個一直在遠處的聲音……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女聲……

　　『妳能聽見我的──』

　　供我行走的是平坦又冰涼的地板，冰涼來自於那層連腳背都淹不到的液體，我小心翼翼地踏出每一步，聽著液體因腳離地而滑落的滴答聲，以及腳又踏上去的啪噠聲，不斷地前行，目的地是……那個聲音的所在處……

　　『妳能聽見我的──』

　　雖然聲音是微弱的低語，但在這寂靜的黑暗中，無法輕易忽視它的存在。那聲音總是在遠處響起，從四面八方而來，無法得知正確方向，到底在哪裡？是在呼喚我嗎？還是……其實那只是我內心的聲音？

　　『妳能聽見我的聲音──』

　　我只能繼續朝著那未知的目的地前行，或許總有一天會走到吧，又或許，這個世界就是如此而已……

　　『妳能聽見我的聲音嗎，希翎？』

　　希翎倒吸著一口氣驚醒，飛快的心跳以及急促的呼吸聲在房內迴盪，還沒舒醒的腦袋分不太清現實夢境，她盯著髒兮兮的天花板，等著……

　　在她夢裡的那個聲音，確實喊了她的名字對吧？

　　打從希翎有記憶以來，她入睡後所進入的夢鄉，皆是一片無邊無盡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寂然無聲的空間能聽到所有細小的聲音，但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有時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夢裡的她只能不斷前行，以及聽著那從沒講完整的句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句子雖然越來越長，但經過這麼多年，早已消耗掉她所有好奇心。

　　希翎把這困擾告訴過她親近的每個人，母親們、厄洛斯、漢娜以及拉圖爾，他們說，也許只是個惡夢、也許是另一個世界、也許是她的回音、也許……他們一起想過各種可能，但一直都無法證實，直到今天。

　　今天是第一次，句子終於講完整了。

　　希翎從小就一直有種直覺，那個聲音是個透過夢境呼喚著她的人，那完整的句子幾乎證實了這件事情，不然是不會這樣問的吧？這麼多年以來，究竟是誰在透過夢境呼喚她？

　　還是……那終究只是個夢境？

　　重拾身體知覺的希翎緩緩坐起身，她看了一眼時間，什麼？她錯過了13點的鬧鐘？暮時將在半小時後開始，昨天已經被迫錯過，今天可不行。她立刻抓起背包，將放置在大門外的每日配給塞進去，前往電梯準備先趕往檢測中心。

　　等待的同時她又打開了通訊端，上頭顯示收到兩則訊息，她先打開母親們傳來的那一則，一個小小的投影視窗彈出來，這幾天都是類似的字句，我們今天不回家了、好好照顧自己、記得吃飯、今天過得如何……等等的家常閒聊。雖然希翎肯定會比母親們早得知留守的消息，她們也知道，但剩沒多少時間能相處，無法見面也無法通話，只能靠簡單的訊息來撫慰彼此的心靈。

　　不過今天多留了另外一條訊息。

　　我們應該今天就能回家，到時候有些事情要告訴妳。

　　希翎對於「事情」兩字感到困惑，這種時候能交代的事情，也只有遺言了吧？那輻射等級已經五級的母親們，也即將迎接艾格人最後的命運，結束她們這可悲的一生。

　　通常人們會在臨終前幾天進行祈求或淨身之類的儀式，祈求回歸蓋婭變成塵埃的人們，能夠成為下一條更美好的生命線；祈求那條生命線不會再綁到新生的艾格人身上；祈求命運女神會因人們確實走完她給的命運而息怒；祈求命運女神原諒蓋婭人，再次引領人們前進。

　　雖然母親們並不信教，但希翎只能透過祈禱來平復她即將失去母親的心情，每天都會在暮時為她們祈禱，也為自己祈禱。

　　第二則訊息，來自配種中心。

親愛的海茲‧凱洛格小姐：

您的伴侶──拉圖爾‧安斯羅皮納先生已年滿24歲，根據艾格星特別條例第十一條：

「艾格星公民需在14歲之後25歲前與另一位公民（不論性別、年齡）在配種中心的監督下，至少繁衍一名後代。」

為配合安斯羅皮納先生的時間，請於11月15日前，與安斯羅皮納先生一同前來配種中心，辦理相關配種程序，謝謝。

聯邦配種中心

　　這是什麼意思？希翎不敢置信地又讀了一遍，她要跟拉圖爾配種？誰決定的？雖然幾年前他們確實將彼此登記為伴侶，但在分手後也申請解除了，為什麼又──

　　『哼，妳真那麼想？』

　　拉圖爾昨晚的話浮現出來，希翎立刻就想通了，一定是拉圖爾從中動了手腳，他確實也有能力做到這種事情，但為什麼？希翎想不出拉圖爾做這件事情的理由，他們當年確實很相愛，但提分手的人也是拉圖爾阿，為什麼？

　　到底是什麼意思？

　　希翎氣憤地心想，為避免在公共場合破口大罵，她咬著牙，吞下怒氣，將那些不堪入耳的髒字留在心裡，但每咒罵一句，腦海就會同時浮現一幕當年的畫面，他們在一起的那天彷彿才剛發生，在暮時下，以命運女神之名結為伴侶，以身相許；他們一起在首都執行希翎的第一份任務；他們在樹林里逃亡……等等，甚至他們在配種中心失去他們第一個孩子都能算是美好的回憶。

　　明明好不容易放手了，為什麼還要這樣對待我？

　　想到孩子，希翎強忍著眼淚，那幾乎是她最悲痛的一天，滿心期待了五個月，卻被告知心跳已停止，當時拉圖爾安慰著她，告訴她：「沒關係，我們今後來有很多機會，我們要振作起來推翻這個世界，讓我們的孩子、後代，離開這顆星球。」

　　這一直是她的定心針，沒想到幾個月後一切就被拉圖爾親手破壞，事到如今，那個男人為什麼還要再來傷害她？為什麼？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到底為什麼還要給我期待？

　　「─事吧？小翎？小翎！」漢娜用力晃了希翎才終於將她拉回神。

　　「漢娜？」希翎皺起眉頭，她什麼時候走到診療室了？接著她看了看漢娜搭在她肩上的雙手，本能地將那雙手撥開。

　　「放心！我帶了手套！」漢娜揮了揮手展示她的手套，「妳還好嗎？怎麼這麼心不在焉？」

　　「沒事……」希翎心虛地別開眼，開始脫下衣物。

　　漢娜不滿地嘟著嘴湊近希翎，觀察著對方的情緒，她伸手抓住希翎的頭，逼著她直視自己的雙眼，她曾經見過這樣的希翎，就在──「妳說，是不是反抗軍那個混帳！」

　　「不要這麼大聲嚷嚷著那個地下組織……」希翎再度推開漢娜，真不愧是她的好姊妹，馬上就猜到了。

　　希翎邊脫著衣服邊將昨晚發生的事情以及剛收到的訊息一一道出，漢娜都沒有插嘴靜靜聆聽，中途只停下來進行清洗作業而已，漢娜是除了拉圖爾外，唯一知道希翎是反抗軍成員的人，畢竟這種事情不可能告訴母親們，更不用說身為警衛的厄洛斯了。

　　講完的同時，希翎也已經將衣服穿上，她問漢娜：「妳有什麼想法？」

　　「我認為呢！」漢娜走出她的辦公桌來到希翎面前，雙手插著腰，語氣有些氣憤地說道：「妳必須遠離那個渣男！別再想著他或那個組織了，命運女神一定會給妳其他出路，而且我呢！一定會帶妳離開這裡！絕對會！」

　　漢娜這麼激昂的發言害希翎有點不知所措，腦袋頓時組織不了語言，只能短短說出兩個字：「好的……」

　　「妳現在就去頂樓，在暮時下跟命運女神祈禱，別再在胡思亂想了。」漢娜命令道。

　　「遵命。」希翎笑了出來，真不愧是漢娜，輕易就解決了她的煩惱，她背起背包，有點沉的手感讓她想起了一件事情，她從背包中拿出昨天撿到的不明物體，交給漢娜，「我昨天在幻境撿到的，妳有見過嗎？妳轉轉看，中間有個徽章，不管怎麼轉它都是正面的，我想那應該是某個家族的家徽吧？妳來自別的星球，有看過這個徽章嗎？」

　　所有檢測人員都不是艾格星人，漢娜來自鄰近的八號星──萊昂塔里星（Liontari，簡稱Lion），希翎在十五歲那年，第一次檢測時遇到她，當時她剛從助手升上主治，從艾格星的首都調職過來的，而她們之所以會互相注意的原因是，她們通用名的姓氏相同，都是凱洛格，這姓氏在艾格星是非常罕見的，但卻是萊昂星的常見姓氏之一。而更讓她們驚訝的是，那除了眼眸顏色外，有些相似的臉孔，大概是遠親吧，她們因此聊開，也成為了促膝談心的好姊妹。

　　「還真是個……有趣的東西……」漢娜歪著頭認真研究那個不明物體，翻來覆去觀察徽章的動靜，而帶著手套的手滑過每個地方似乎在找缺口。

　　「對吧！而且仔細看那個徽章，是怎樣的家族會在家徽上刻著三大家族的名字？」

　　「就我的印象中，我們萊昂星並沒有這個家徽，艾格星應該也是沒有，這麼精緻的東西肯定來自大家族，而艾格星的大家族幾乎都在薩爾多，我在那裡也待了五年，沒看過。」漢娜聳了聳肩後，用通訊端掃描不明物體，建成一個立體影像，接著就將東西還給希翎，「聽說三個家族的關係也只有表面上看起來的好，也許是他們要聯手共創一個新家族？但應該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才對。」

　　「真好奇它的主人是誰……」希翎咕噥著，小心翼翼地將不明物體放回背包內。

　　漢娜提出一個建議：「下次有去幻境就再帶上它吧，不過把東西丟在那種地方，我想那人也不想要了吧？」

　　「搞不好對方跟我一樣覺得沒人會去？」

　　「也是有可能。好了！」漢娜推了推希翎，示意她該離開，「再不走妳又要錯過暮時了！願摩伊賴賜妳光明之路。」

　　「明天見。願命運女神領妳前往蓋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