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決策會議的深夜漫談

其實，我知道以我參與學運的資歷，是沒有資格擔任決策小組成員，之所以把我列入，理由是「尊重發起人」。我眼裡看到這幾個字，感覺一種被「恩捨」的不是滋味的滋味。

但既然被點名入列了，再表示奇怪的意見，反而顯得我不顧大局，於是乾脆就當個聽眾吧。而且只當一日的決策成員，以下就開拍「一日廣場決策小組成員」直播節目，開麥拉！

會議一開始請我說明發動靜坐的動機，雖然這是正常的議程，但我知道不只是如此。畢竟，我對現場多我一年參與學運團體的前輩，算是個陌生人，是敵是友？他們也想探個明白。當我自我介紹來自台大傳真社時，就發現有些人的表情有些異常，事後幾年才知道原來傳真社也有不少國民黨知青黨部的學生，難怪我被防成那個樣子。

是以，既然對我都很陌生，我講再多熱情的動機，可能像個傻瓜一樣，不如長話短說，讓他們談正事吧。

其實，我也忘了談了什麼？那個時代，好像開會不需要議程，而是誰先開口，另一頭就文雅地岔開話題，但再怎樣文雅來或文雅去，終究還是得面對現實。因此，我花了好幾年，才悟懂為何在戰場上，敵人都把刀伸到脖子上了，但還沒訂出誰是真正領導大將？

其實，只要認識那時的學運文化，那麼也就能理解民進黨中常會開會的樣子。既然都冒著生命組成一個政黨，就令人想不懂為何還要分成好幾個派系？

其實，路線問題的爭辯真的浪費好多光陰，最後答案並非誰是誰非，而是誰奪得了主導權，那他說了就算。昨是今非，今是昨非，這就叫做政治學。這是我在學運中學到的，我永不可能接納的態度。

所以，決策會議裡頭，可以看到有人積極想要溝通出一個平衡之術，所以頻頻離場表示尿尿或抽根煙，其實是場外協商溝通（或是你看不到的吵架），但回來後馬上就有了結論。那麼，誰叫你不跟著出去尿尿抽煙，所以乖乖坐在現場的就沒有決策權了。在外頭尿尿抽煙才是真正的權力，這樣各位懂了嗎？立法院裡頭當然要文雅一點，所以叫做「密室協商」。能參與協商的才是各派系的老大，其他乖乖坐在原位的，連老二的資格都沒有，只能乖乖當小三。

唉！我保證以上的描述，能看懂悟懂的人，絕對是奇葩。但是，我卻對樓下函洞裡的工作中心，包括文宣、庶務、糾察、節目等組，都是現實中必須進行的日常（因為這次學運跨日，什麼時候會結束也還未知）工作，必須實實在在、按步就班去做，做錯了，連可逆的機會都沒有。決策，就不一樣了，即便做錯了，也要能成一篇文章，表示那個錯誤是故意擾亂敵人眼目的「誘敵之計」也說不定。總之，實務工作絕對有是非，政治決策不談是非，那談什麼呢？談輸贏！至於輸贏的定義，有時候像孔子，有時候又像老子，最後告訴你是孫子，結論是什麼子都不是，或什麼子都是。

坦白說，我開了一個深夜漫談的決策會議，總算理解日後長大在政務系統時，很多公部門朋友告訴我，不要一直開會。因為開會是「會而不議，議而不決，決而不行」，換言之，政府根本是在空轉，領薪水時卻決不馬虎。這就是臺灣的「生命力」。

所以呢，決策單位要能摒除派系之見，那就要出現共同大敵。

1990.03.17夜間成立的決策小組，談著談著，立刻面臨一場「大敵」，那就是民進黨動員全黨在1990.03.18，也在中正廟廣場辦理「解散萬年國會」聲討大會。

照理來說，民進黨的訴求，不就和學生運動的訴求有交集嗎？就是「解散國民大會」。喔！不不不，學生提出訴求可有四樣，民進黨只有一條。學生動員數在0318大約僅有500人，民進黨動員數至少5000人。混在一起，變成全場是5500人，再請攝影師拍攝角度偏一點，廣角一點，5500可以突然乘以2，近似10000，新聞稿就統一寫現場近萬人，好啦，就寫成「萬人要求解散國民大會」，裡頭不止民進黨員，包括愛臺灣的民眾，各行各業，最重要最重要的是從來不踏出校園圍牆的學生，有500菁英與民進黨大合體，成為「無敵鐵金剛」，國民黨你就變成惡魔黨啦，哈哈哈哈哈！

這怎行？學生還有其他三條訴求，廢除臨時條款、提出民主改革時間表、召開國民國是會議，ㄟ，等等等等，你們台大所訂的訴求，還沒成為參與各校的共識，所以得煞車回來重談後面二條。非台大的某一學運派系提出應該修正為「提出政經改革時間表」，於是接下來，就是經濟學理與政治學理的論戰，戰的天翻地覆，非法商學院的絕對聽不懂。最後當然還是經過尿尿抽煙就可以談出「政治經濟學」同步評估的學理，因此這一條解決了，就台大讓一步改為「提出政經改革時間表」。

但最後一條，非台大派系提出「建立第二共和」，哇！老天，人民連第一共和是啥都嘛不清楚，怎跳出第二共和？那為何不是第三共和呢？而且國民黨是嚴重「恐共症」的精神病患，你還拿「共」字刺激他，明天他們就在廣場兩個出入口各架一支大型機關槍，應該不到一小時，5500人，可以變成乘以6，近似值三萬塊屍塊。

所以台大面對非台大派系說「一人退一步，如何」？ㄜ….代表台大就我和范雲，我應該還沒有這資歷可以講出這麼江湖的話術，但也決不是范雲的個性會講的話，唉！總之，「各退一步，海闊天空」啦。於是就定調第四訴求就是「召開國是會議」，連「國民」兩個字都省掉，導致當年五月底召開的國是會議，沒有學生席位了。

經過漫長宇宙小時之後，決定修正廣場學生四大訴求如下：

一、 廢除臨時條款

二、 解散國民大會

三、 提出政經改革時間表

四、 召開國是會議

嗯！趕快送去給文宣組，製作為明日的廣場快報，還有新聞稿，徹夜加班。還好白天民眾踴躍捐錢，可以租幾台影印機快速印刷。

接下來，就是民進黨的大會，如何和學生靜坐區隔呢？哇！都凌晨三點，先吃點宵夜再談。拿出學生最愛的「泡麵」，超級甘溫的，全身都暖起來了。

接下來的決策小組七位成員，個個面色變成豬肝色，非常赤紅。除了我之外，沒有人敢打瞌睡。

首先「輸人不輸陣」，不能讓民進黨氣勢把學生給比下去，雖然只有500人，但要想辦法創造有5000人的氣魄。

嗯！明天還會有同學進場，勢必不可能以後每天都擠在國家劇院長廊鋪睡袋睡覺，去找認識的運動器材行，訂購多一點露營帳篷，明天一早鋪滿廣場至少一半面積。嗯，這樣還不夠保險，應該還要畫出「楚河漢界」，該用什麼畫呢？粉筆，會被大雨沖掉，不行；油漆，不行，會被中正廟管理處罰款，我們不能浪費民眾的捐款。

用人海戰術不就得了？突然，這個提議，很多人頭上都出現電燈泡！對，就增加糾察隊人數，然後牽著繩線，在帳篷外面圍起來，這條線就稱為「糾察線」。糾察隊邱阿斌隊長，明天就開始現場徵人入伍，把他圍個水洩不通。

決策小組首度有了快樂的共識，全數鼓掌通過。

今晚的深夜漫談，到此結束。散會！

附帶說明：本文絕對不是請遠在德國的謝志偉大使幽默代寫。此刻德國剛吃完早餐而已。

我撐著眼皮，假裝憂國憂民，其實是站著睡覺，卻不知道被偷拍。唉！我的偶包破了。 攝影：葉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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