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5.20反軍人干政大遊行結束後,並沒有改變李登輝的政治議程,仍是高唱「肝膽相照」,一步一步接近郝柏村就任行政院長的就職典禮--5月29日。那是會讓人錯覺台北城成為中、南美洲的軍事政變內戰的街頭。
人人均擔心郝柏村上任後會對反對他的民眾進行報復,因此經常上街頭的衝組、社運團體、學運份子,產生接近「革命」的抉擇。部分常參與社會運動的前輩,到校園社團聚會中,教導如何製作汽油彈,如何佔領電視台,甚至安排南韓學運份子來台教學如何手持長棍、戴口罩避免吸入催淚彈的化學氣體,與鎮暴警察進行「相對平等」的作戰裝備賽。
我們完全無心上課,彼此無言卻眼中認為5月29日這一天,臺灣會進入武裝革命的戰爭。但想歸想,沒有一個人真正去做「革命」的準備。
民進黨並沒有在這一天發動「動員令」,但卻發動20多名黨、公職人員,如邱義仁等,在來來飯店大門口靜坐。而數百名鎮暴警察則守住行政院大門口。各方人馬聽到新聞,紛紛往來來飯店聚集,但卻沒有陪民進黨靜坐。
動員群眾最多的是基督教長老教會的牧師群,舉著印製「焚而不燬」的旗子,直接站到鎮暴警察的面前,帶動群聚的人潮產生無比的勇氣。
我和女友L及楊弘任,騎上機車奔到來來飯店現場,同時也看到許多各校學運伙伴陸陸續續到場,但是並沒有攜帶全學聯旗幟。因為這天並無計畫動員行動。
大夥兒討論該不該加入民進黨的靜坐?我直接表達反對,因為不想當肉墊坐在那兒被鎮暴警察狂打。
突然,看到前方100公尺的長老教會隊伍,被黃色噴水車用強力且長時間的水柱驅散。但是那些牧師群拒絕離開,一位牧師勇敢舉著「焚而不燬」旗子,直接承受水柱攻擊,將他左手臂噴的脫臼,但他的右手仍直挺挺舉著旗子。那勇者的形象,被剛過世的攝影記者潘小俠拍攝下來。
我和弘任及女友L,完全看不下去,此時守在行政院大門的數百位鎮暴警察,開始用警棍有節奏敲打盾牌,往我們這邊前進,而且部分警察開始攻擊坐在地上不肯離開的牧師。上帝的信徒,為台灣一個接一個的頭部濺血。
許多衝組兄弟大喊「去買汽油」。我和弘任簡直是膝反射般,各自掏出500元,交給一位衝組兄弟,表示拿去買汽油吧!然後,我牽著L,和弘任背對著追來的鎮暴警察奔跑。因為法學院在附近,若遇上危險,想辦法跑進校園。
鎮暴警察毆打完長老教會的牧師群後,一步一步前往來來飯店前,包圍民進黨靜坐群,然後就靜止不動。我們試探性的靠近鎮暴警察,沒有攻擊我們的反應,於是膽大地往民進黨靜坐區靠近,等於參雜在鎮暴警察之中。
當時,我距離靜坐區大約10公尺,前方約有10位鎮暴警察,突然,感覺從後方往來來飯店前,有一不明物體,帶著一點火光,竟直接往一位鎮暴警察身上拋去。瞬間,那位警察全身著火,這是街頭運動第一次用汽油彈攻擊警察的歷史鏡頭,全場的人全都呆住了好幾秒,而那位警察則瘋狂的哀嚎及身體不自然的在火光中扭動。這是在電影中才看得到的影像,竟真實地在我面前上演。
我們發現身旁的鎮暴警察眼睛都紅了,我拉著L,並呼喊弘任快逃。這時,包圍民進黨靜坐的鎮暴警察,衝進靜坐區,以及反向衝向街上,見到群眾就狂打攻擊。忠孝東路柏油路上,紅色彩繪的恐懼開始擴大。鎮暴警察並不抓人,而是發洩情緒地逢人就攻擊,100公尺內跑不快的民眾,全都用手摀著頭,臉上全是鮮血。
這時,街頭聖戰士出現了,開始向鎮暴警察丟擲汽油彈,戰局反轉,變成鎮暴警察往後逃。此時,警方懷疑群眾躲入路旁的公車中,進去驅散所有乘客及司機。但是,很奇怪的是,沒有看到有丟擲汽油彈的曲線,沒有人的公車冒出黑煙及火光。然後行政院二樓的玻璃窗發出碎裂聲,也開始著火。
沒人救火,而是各自奔逃或攻擊,不論街頭聖戰士還是鎮暴警察,已經看不出誰追打誰,也不確認是誰縱火,這裡已變成殺戮修羅場。
我們看情勢不妙,決定奔向法學院,離開這不明的戰場。顯然地,郝柏村決定來硬的,展現軍頭院長的魄力。
反郝運動,在血光火燒的忠孝東路上,緊急劃下休止符。郝柏村接任的第一天,就向新聞界宣告,就職第一件事,就是要整肅「社運流氓」及「學運流氓」。
從那以後開始,跟監我們的人變多了,有穿便衣的,甚至穿著憲兵裝公然近距離跟著我。
梅雨季結束,但夏蟬卻不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