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麥的牛皮紙袋是倒戈的訊號彈,
他們已經設想了許多說服我的說法。
我正在盤算著Angus的內心到底在想什麼。
而要我做出什麼選擇?
時間點是一個相當值得思考的部份,
只要讓事件全新重來,故事還會這樣發展嗎?
對於Angus來說,我為何是首要目標?
這是一個我一直無法理解的奇點。
他花了許多力氣才讓古青華來到債務世界,
依照我們現有的推理,老闆與古青華的妹妹有所關連,
甚至讓他妹妹的身份成為全然的秘密。
而我卻站在這個浪頭的尖端?
若Angus若擁有其餘可以配合的排除員,
唯獨讓我站在這裡?
除此之外,我眼前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
那就是古青華似乎相當沉浸成為那個REF的人格,
甚至讓這個名字成為IP、成為團體、
成為某一種外送員社群中的新興勢力。
我曾經待過新創公司,我理解那種節奏爆發的速度。
那種隨著不同輪募資成功的喜悅與狂熱,每個星期就像是搭上火箭。
人與人之間似乎有一種看不見的細絲牽連著。
有時候雖然是利益在前,仍然存在著某一種隱沒的線,
那種線就像是「現實被扭曲」一樣。
大家在那樣的氛圍中,像是被感染了全新的「熱誠病毒」,
就像是球場上受傷的選手有時還是可以繼續作戰,
但等到了比賽結束之後,疼痛卻來得比想像更為劇烈,
腎上腺素抵抗了這種短時間的疼痛、疑慮、負面感受。
為何我現在會有同樣的感覺呢?
我站在忙碌的辦公室中央,望著這些充滿「熱誠」的人們,
思考態勢為何會變成這樣。
沒落的舊中區,三不管地帶的陳舊辦公大樓成為了我們的主要場地。
在這裡,古青華開起了他新的使業,點燃這些債務世界人們的希望。
舊中區辦公大樓的七樓,
改造成算是典雅的客人等待區以及客戶可入內的對談區場地,
就像是你在律師事務所看到的那種規模。
前台會有等待區,會有助理會發號碼牌給等待人員。
後面的辦公室用上了古青華欽點的幾種設計,營造出一種迷幻的風格,
他穿著完全脫離原本的宅氣,我買了幾套西裝給他作為門面,
以真面目面對群眾人是相當衝動的選擇,不過他似乎樂在其中。
從發佈影片到昨日開始接洽所有外送員,
古青華設計了一系列假象流程,
增加這些帶著興奮、雀躍、不安心態的人們內心的不確定性。
他說「儀式感」將會掩蓋人們的慣性思維。
訪談的時間可長可短,全憑他那充滿扭曲現實的造詣。
為了增加真實性與戲劇張力,
開幕當天甚至在舊中區附近的營業所展示了部份資訊給這些信徒們。
包括哪些營業所的哪一間對決間究竟是以耳機、筆,還是紙作為偵測標的,
以及示範可以多快讓系統判定答對。
這對多數陌生的外送員來說自然像是看見了黑科技一樣,
隨著他的解說,加入了更多誇示的呈現,一切都顯得更為真實。
雖然我在拍攝那支Deepfake影片時,就可以感覺到古青華的舞台魅力,
但實際上我覺得我跟他正在一輛失速列車上行駛。
在客人與客人之間的空檔時間,古青華走出訪談辦公室之後,
如同顧問一般拿著工作人員端給他咖啡,
許多年輕人隨側在旁像是幕僚團隊一樣,希望古青華提供意見。
「REF,這是西區這一代的營業所,如果要擺放相關的甘油炸彈我認為有四個位置──」
「我說過了,我不是要引爆,也不要引來一般民眾的注意。只要針對有可能的Angus黨羽進行散佈消息就好。」
「對,REF。這是我跟我的兄弟們都是跑南區的單,就跟你說的一樣,我們曾經看過你說的這些人,他們下去動用了許多關係,問到了許多相關關係人,我們要對他們做什麼?」
「什麼都不做。」
「可是,REF──」
「甘油炸彈只是要讓他們進入我們想要炸毀營業所的圈套,就算他們認為我們不可能做到,也存在著某一種預期,若要真的引爆甘油炸彈就得安全、警告性地在對的時間引爆,讓南區那些相關干係人持續關注你們的活動。」
「REF,這個是你說要建立的匿名留言區,你覺得這個風格可以嗎?」
「麻煩找一個美術課有上的人盯一下美學好嗎?Angus他設計的網站就跟這個一樣醜。」
「REF,不好意思,你四天後可以進行幾個集會演講嗎?大家對於你曾經跟Angus共事相當有興趣。」
「排在三天後好了,你再把時間擬一下。」
「我還有一個問題,這是你說的位置,是嗎?」
「對,這地點就是。」
「我們需要做些什麼嗎?」
「多召集一些人,監控出入口。進出的人員都可以做妥善的調查。只有監控,持續到贖罪日那一天。」
「好的。」少年的目光炯炯有神,跟身旁的伙伴耳語一番就退下。
古青華看到我站在這裡,便清楚我要做什麼,
我點頭示意,我們兩個走進他的新辦公室。
「你確定要這樣繼續下去?」我問。
「怎麼了嗎?」
「你要是下次說秋錢有一個登入月球的計畫我可能也不會太意外。」
「故事總是要說得完整,大家才能靠自己的想像描繪輪廓。」
「你這是給這些人夢想,不是嗎?」
「是誰一開始說這些債務世界的傢伙根本不需要可憐?你現在反倒開始同情他們了?」
「你現在塑造的氛圍跟一開始我們談的狀況已經往完全不同的道路前進。」
「他們可以自己決定,不是嗎?有時人想要被騙,那是因為他們潛意識幾乎忽略了許多可能性。況且,目前也只有你跟何美兩個人才知道細節,不是嗎?我可是不知道特殊債務遊戲開始之後會發生什麼事。」
「你知道那一天過後,這一千多個人只會覺得自己是傻瓜。」
「所以呢,這在我們第一天討論就說得很清楚了吧?」
「你腦中還有漏了什麼細節沒跟我說嗎?」
「Jimmy哥,怎麼時間快到你就看起來越擔心?」
「外面那些人正在仰慕你,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
「這就是你說的造勢嗎?這看起來更像是宗教式洗腦。這到底是殺洨?」
「你看過這一區多數的外送員年齡層嗎?」
「你想說什麼?」
「有些資料我已經從向次、阿浩那邊拿來的,雖然他們還是對這個計畫保持著許多疑慮,但看起來他們過去這些日子的確有做出一些研究。債務世界的人們以比率上來說,有一半以上都是因為自己成癮的事情而走入絕路,就像是我一樣。我只是站在我的角度看待這個世界會給我們什麼具體的痛苦,我其實什麼都沒做,只要給予他們足夠的希望,他們自身曾經已經沉睡的貪婪與那些成癮的事物就會從潛意識中慢慢爬起。他們就會像是嗑藥一樣,開始因為腎上腺素會讓他們忘記客觀的事實。」
「你只是要製造一個騙局嗎?我相信現在大家的確會為了那1700張船票搶破頭。」
「Jimmy哥,最早是你想看看現在這個世界會變得多有趣,如果你真的不滿意,可以想想你的逃離計畫了沒,到時候可是你跟我一起坐在對決間裡。我是無所謂啦,反正爛命一條,最後一定是會被人抓走,你先關心這個比較要緊。」
「那些甘油炸彈,不會引爆,對嗎?」
「你覺得呢?」
「這完全是沒必要的作為,我理解你想要給Angus他們壓力,但是──」
「我今天還有八十個人要會面,這場戲還是得演下去。」
「真的沒有必要做成這樣,古青華,難道──」
「這完全取決你,Jimmy哥。現在我得要在剩餘的時間把所有規劃完成。」
是啊。現在不管是哪裡的外送員,
都會相信八天後的「贖罪日」了吧?
他們覺得歷史要翻轉的一天,其實也只是另外一個平凡無常的幻滅之日。
這是一齣利用缺陷而建造的舞台劇,導演及編劇皆是古青華。
最早就提出了一個假設:「謊言比得是誰先說出口。」
後者需要花更多的力氣去扳倒這個說法,而且必須評估翻轉局勢的可能性。
因此不管真相怎麼想、怎麼說、怎麼詮釋,
一旦站在劣勢的一方必需要把局勢逆轉回來,就得思考成本與目的。
這是先攻的人可以撇除掉的作戰計畫。
就算我真的知道何美的所有債務遊戲知識,
古青華也希望我們去捏造一個看似真實卻又荒唐的結果。
另外要能陪葬營業所,讓所有營業所滿載。
然而,在打開對決間的那剎那,一旦那時間開始流逝。1700名信眾都會清楚任務失敗,他們那些愚蠢的動作只進行到一半,而那些詩篇、激昂的宣言都會化成幻影。而這些不願、憤恨、不解將會化成反擊的怒火。
就算我想要逃離,就算我臨時反悔離開,
在秋錢團隊找上我之前,離開營業所,
我可能還是會直接倒在走出營業所的路上。
那些從滿懷希望到成為絕望的人們,會直接將我帶進地獄。
我會答應Angus提供的方案嗎?
Holy shit,這是我最好的方案嗎?
老麥的牛皮紙袋裡寫著該如何讓我從營業所撤退。
他們會為我開出一條特別通道。
但他們的方案也伴隨著跟姜禮一樣的問題。
雖然看似很誠懇,但沒有保障。
我似乎可以預見某一個平行時空的我在走進地下道的途中,
就會結束一生的纏繞。
現在的我,站在地下道的泥濘中,
確認這些細碎的時間點是否真的可以支撐我荒謬的幻想。
或者,我只能從那些蛛絲馬跡之中找尋到線索。
「君敏,很遺憾,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春水搖搖頭。
「真的嗎?」
「從對決間出來,要經過四個街口,這是最近可以執行流亡的地點。其他狀況都會讓我的身份曝光。我不能讓這些暴戾之徒知道我的身份,那是我可以持續在市中心成為最安全的排除員的原因。我成為大家都信任的消息來源,然後從那些細節之中梳理出值得排除的人們,這一直以來是我的作法。」
「我走不出四個街口?」
「根據幾個接近古青華的REF青年的說法,那些參與不到債務遊戲的人們,多數都會擔任安管的作業。」
「你說真的還是假的?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古青華讓他們相信贖罪日不會只有一天。這幾天的演講將會是圍繞這個主題說明。他不但要讓他們相信贖罪日,甚至讓他們相信贖罪日不會只有一天。」
「他給了他們希望?」
「所以,君敏。真相到底是什麼?現在這種局勢一旦失控,就是秋錢中央前來管理的時刻。你們的消除債務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個……」
「依照現在的部屬,只要古青華沒有更改說法,那些傢伙不會離開。你確定不要跟古青華談好做法?」
「現在局勢的確變得極度混亂。」
「現在完全跟你一開始說得不一樣,這場活動變得真的像是革命了。那些REF青年會自主集會、開辦工作室,會運用各種資源去宣揚贖罪券的道理。他們可能真的瘋了。」
「好吧,我知道了。」
「所以,你打算怎麼做?君敏。」
「春水,如果你今天是那一個被指定要參加債務遊戲的人,你會怎麼做?」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很恐怖。我應該會趕快離開吧?」
「一般人都會這樣嗎?」
「我們應該沒有什麼選擇吧?我知道你不瞭解以前的歷史,當特殊債務遊戲還不是秘密時,排除員跟外送員之間可不是現在這種和平相處模式。我們一旦鬆懈,隨時都會被帶進債務遊戲。雖然我們可以開單將人解決,但他們也可以把我們拖入債務遊戲中。」
「所以一般人都不會選擇留下,是嗎?」
「君敏。趁現在還沒發生,你有很多財產,趕緊安排一下。」
「我考慮一下。」我點頭。
剩下春水的話我都沒有聽進去,
不知為何,我終於知道為什麼Angus是讓我作為排除員的首選。
因為我是少數真的會待到最後一刻的人,
選擇一條多數人都沒辦法選擇的路。
我是嗎?
春水最後還是保持他表面的優雅,
絲毫不費一絲真心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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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分鐘都有六十秒的機會讓小說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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