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岛启示录

第一章 神迹

西岛曾经有过两次降神，一次是150年前，赐神降临于东岸，此后神使每半年带来神赐，一次是10年前，逆神降临于北岸。

--150年前。

泛大陆人类诞生数万年，现代文明又发展了数百年，南城人终于有能力翻越数万米高边界峰林，这峰林白雪盖顶，将南城整一圈围了起来，就像个盆，把生气聚在中间养出了南城人，峰林之外，是闪着蓝色磷光的“海洋”，这是东港的舶来词，除了他们，陆上另外两城没见过这蓝色的海。

南城人来从来不知道原来绕南城外缘一周的万米高峰之后是无边无际蓝色的世界，又经过几十年的努力，南城西麓大学率先造出了船，毕竟他们那头的峰林就是比别处的豁口矮，正是天命在此，学校科研能力雄厚，更是人事已尽。

这豁口朝西，南城掌权人是一个信奉命理的家族，他们相信这豁口开在南城西麓大学，西麓大学这风水宝地必有过人之处，从这外面，一定有东西能让南城从此在大陆声名鹊起，而不是人一提起，就光一句：“冷得发慌。”

一波波的派科学家去海上漂泊，终于找着一座岛，南城的科考潜艇绕着整个岛扫了一遍，悄悄浮起来，无人机一洒出来就碰上了西岛人。

“南城眼前还有很多问题还没解决，为啥要去接济西岛人？”张郃终于鼓起勇气发问。

“你还是学生思维，你现在进了项目，要尽快更新自己看待事物的角度，不要还是做个学生，要适应社会，找好站位... ...说多了太抽象，你的觉悟还没到，打个比方我问你，路上扔了贰佰通用币，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我捡起来给警察啊，还能加点居民分，贰佰通用币顶什么用。”

“行，那路上掉了一张上城区ID，你一写上名字就是你的呢？”

“这...”大义凛然的好居民一下卡壳了，他坐在食堂靠窗的位置，这会饭已经吃的差不多，他抠抠手上的倒刺，有些局促，“那我肯定捡起来写我名。”

他对面的人还在狼吞虎咽，嘴里捡着闲接着说：“这些西岛人就是这张ID，大陆东西南北城，就咱南城有这个豁口，我们给他东西，他们一定能给我们想不到的发展，机会不是处处有，我们南城绝不放过，同样道理，机会不是人人有，你要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又恰好是传播学和航海专业，怕也没你什么事，可遇不可求啊。”说完他抽出旁边盒子里的餐纸一抹嘴：“吃好了，走吧，进项目第一天别迟到了。”

张郃百思不得其解，之所以选择了传播学和计算机编程专业双修，只是跟随南城新政策，选冷门专业居民分更高，他出身低微，将来找工作只能靠自己，又怕专业太冷没工作，又怕太热门的专业轮不上他，于是有此一策，冷热结合，争取起跑线往前亡羊补牢一截，但他是从来没想过，能因为同时选了这俩八竿子打不到一边的专业，才升大二就被选进机密项目里。

从食堂走出来，张郃紧紧跟在项目派来的引路人屁股后面，朝着大学实验楼去，这位引路人讲起话来一环绕一环，但凡一说话，张郃只觉自己从五环高速路出发，急速驶向一环内CBD南城基因大楼，站位极高，但惊醒时却发现自己在东港菜市门口，落点直接摔地上，正走神，引路人又发话了：“你们学校的张可教授是项目的核心人物，他主要是很有那个气质，这年代不可多得的人才，这回我们发现的坐标点大概是对头了，项目计划了十几年，到了最后关头，一个疏忽不能有。”他伸出脸把眼睛对上识别器，合金门静静的滑开：“跟上。”张郃低头耷眼的跟上了，这栋楼一直是学校重地，他这么个普通的大三学生，真是走狗屎运才能有幸闻到里边的空调味儿，但张郃是个有上进心，有职业生涯规划的大学生，他自己个给自己做好了表现计划，这第一条就是不要东张西望，万一重要人物就在监控后面看着，这青眼就落这儿了。

其实纯属自作多情，这栋楼地面部分就是幢普通的实验楼，想要看看南城第一学府的秘密，非请不得入地60层往上，和地底20层往下，那才有立人设给监控看的必要。

引路人把他直接带进电梯，又扫了一遍综合ID识别，电梯卡塔一声，张郃就觉得额角的毛细血管痒起来了，这是电梯在加速下落，张郃有些毛，看着楼层一点点跳到-26，不禁暗暗有些惊奇，原来学校下面这么深还有东西。他已经过了刚被通知征选上时的兴奋，这么云里雾里的几天下来，迟来的忐忑不安慢慢抓住他的胸口肉。

“-28 电梯开了。 ”机械女音报楼层。

电梯门瞬间打开，张郃惊掉了下巴——一艘合金船，在8层楼高的地下船坞中央闪着金属光泽。

引路人侧过身让他把身后的船看个清楚，“欢迎加入053项目。”

--162年前，第24次神赐。

彼时约是黄昏，恒星的方向辨不明晰，除却远处海洋传来规律的击岸声，只觉得这里太过空旷了。冰冷的风呼啸掠过，草原被风压倒一片，深绿色翻出风的形状，远远听到从空传中来克制的轰鸣声——

螺旋桨掀起一阵气浪，直升机落在甲板，主舰靠稳岸，舱门向上滑开，张可站在门口，衣服不是南城流行的样式，是设计大家专门为053项目打造的制服，袖袍宽大，绕着繁复花纹，身后是一队人，张郃从其中走上前，替张可理了理衣袍，十二年，依靠谨小慎微，多听少说只管做，毛头小子张郃在单位站稳了脚跟，成了张可背后的第一人，是校内是妥妥的就业榜样，每次任务结束，优秀校友聚会也有他一席之地。

照理他张郃一步一脚印给自己踩出了楼层跨越之路，该是褪去青涩闪光的时候，他却越发的沉默，12年前的文气，成了一团糨糊，把他这个人也笼罩起来，仿佛是一潭死水。

一台悬空的代步器停在张可的脚边，他踩上去，衣袍便掩盖了这机器，仿佛是张可自己悬空的，他身形矮胖，有些嘴突，最是话多的面向，教人成功必备的外形，大大的鱼眼前面挂着眼镜，很是呆滞。

张可咳嗽一声，手从华贵的衣袍中伸出来交握肚子前面，他一身皮肤仿佛不带温度，坑坑洼洼，起起伏伏，手背上有老人斑——他有个人形，却努力藏着人气。

张郃也随他一样踩上悬浮器，略略落后一步，衣袍盖住脚装神弄鬼，他低声问：“”老师，昨天半夜在公海，公贸局的人来了，收了我们一批电笼，我没敢打扰您睡觉，不过已经上报了。张郃一遍汇报，一遍手指翻飞安排着后面的无人机散到今天的采集地。

张可颔首：“嗯。”

所谓公贸局，是南城西岛平权友爱组织多年来倡导建立，近年终于落地的部门，主要就是规范西岛南城的基因贸易生意，在航线上巡查走私船，查抄有违人权的非法贸易。

收电笼，常有的事，南城西岛，来往半年，053的前几船，只带了一只6人安保小队和一船科研人员，用的木箱装货，路上死了几个就往海里扔，开开关关还有竟然把箱子弄坏从船上跳海跑了的，到最后数总对不上。

后来南城借着本来就发达的生物科技，把基因定制生意做得热闹，公家生意做得好，底下人不免有样学样，总有些胆子奇大的，硬是自己走出来一条走私航道，这电笼就是走私船发明的。张可自己弄了一批来，报给了领导也就偷着把木箱换掉用上了。

改改他们的参数，从此张可的货数就对上了，没手套的人只要一碰笼，就能直接电过去，就这样粗暴的防跑手段，还不损货的品相，也算是个好发明。

张教授一心为公，虽然用了点上不了台面的工具，也能称道一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上面领导也很看重他，这053缺了张可仿佛就是少了一个轴承。奈何不是每个部门都一心为人民着想，譬如这一群酒囊饭袋吃饱了撑地成立的公贸局，近来就总是逮着张可的船咬。

张可对此很容忍，你自己是有能力的人，不代表所有人都能跟上你的脚步，走私船多少是影响了公家饭的饭团大小，还让他们暴露的风险，这公贸局也是有的放矢成立的。

但走私船不好抓，走的又是那天天刮狂风暴雨的线路，这公贸局里招的都是些志愿大学生，除了楞一无是处，带着的几根老油条捧的都是铁饭碗，哪个乐意真的在海上漂着就去跟那些下城人斗智斗勇了，到最后，每回从自己手里查一些，也就算他们完成KPI，还能把那些大学生乐得跟什么似的。

自己总要给自己留体面。对这些上来攀咬的野狗废物，张可一贯是保持沉默，反正指挥所最后也会再把电笼还回来，时间问题罢了。

张可只道：“053指挥所没有发话，我们不管，少收一些无所谓，我们的货和走私货不是一个渠道，多一点少一点不是很影响。”

张郃点点头。

随着他们的行进，慢慢地出现了黄色的低矮植被，矮树稀稀拉拉，地上跪了一群西岛人，他们知道大约这个时候张可要来，跪在这里等了许久，深邃的蓝色眸子虔诚地低垂，在他们的认知中，张可与他的属下是冰原下大鱼的化身，降临之日就以天罚处死了数百计的族人，是恐怖的凶神，但是每半年一次献上族人祭品，他们就会赐下神的礼物，因此凶神渐渐得了美名，越发拜的虔诚，家家都给张可造像供奉。

族长看到张可过来，赶紧伏地，他不敢说话，颤抖的手指指着不远处的祭祀台，12个小孩捆着摞在上面，闭着眼睛——这是他们自己做好的处理，就地取材的麻草能让孩子们无知无觉地跟着神去天国。

当然只是妄想，两天后劲一过，他们还是会惊惶的发现自己被关在铁笼子里，看着小伙伴一碰笼子就电的口吐白沫晕过去。

张可扫了一眼货，毕竟他们这渠道走私船比不得，都是西岛人自己挑的好货，他露出满意的神色，不过只是一瞬，就收起表情装着淡漠的点点头，让助手过去装进电笼，电笼就浮起来进入了康鱼的队伍，族长见此更是畏惧的伏地，整个人贴到了冰面上恐惧地发着抖，张可怜悯地看他一眼，动动手指，身后人取出一个恒星能制热柱，放在族长面前，张郃念台词：“此乃神火，永昼之时放在外面吸收能量，从此可保你族人永夜不被冻死”

族长惊愕地抬头，张可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激动地涕泗横流，只用神使教的南城话大声地呼喊：“多谢神赐！”身后的族人更是随着他一起连连跪拜张可离去的方向，大声呼喊“多谢神赐！”

远处，恒星缓缓闭眼，落下了地平线。

又起风了，高高矮矮的草卷出浪，西岛人的蓝眼睛清澈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