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29|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機關算盡太聰明



《廿字真經讀經筆記》-30


子張有一天問老師,什麼是「明」?

孔子的回答是古人慣有的「遮詮」,不是直接作定義,而是從反面切入:「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明也已矣。」任憑謠言在耳邊飛來竄去,即便說者言之鑿鑿,可還保有不受半點影響的篤定,這就可以叫作「明」了

莫說科技發達的現代,網路謠言滿天飛,分清別濁是大工程;即便是純樸的古代,假作真時真亦假,謠言幾經傳播,弄假成真幾乎是必然的結果。古今皆然。

龐恭陪侍魏太子到趙國邯鄲當人質前,知道去國之後免不了讒言詆毀,行前先幫魏王打預防針。他問魏王,如果有人告訴大王市集有老虎,大王是信還是不信?魏王大笑,當然不信。龐恭又問,可說的人不只一個,這兩個人都信誓旦旦地宣稱市中有虎,大王信嗎?魏王回說,嗯,那就有可能半信半疑了。龐恭又追問:如果有三個人都這麼說呢?魏王毫不遲疑地說:那自然就信了。

龐恭於是把話題轉回真正的主題:大王,市集不可能出現老虎,可是光憑三個人的口水,就能生出根本不存在的老虎。邯鄲比起市集遠得多,議論臣下的也不會僅止於三個,萬望大王明察啊!

魏王當下滿口應承。可結果呢?等到龐恭從邯鄲回國,老早被抹黑得不成樣子,魏王根本拒絕接見,他連一聲抗辯的機會也沒有,只給後人留下一個「三人成虎」的成語。

 

君臣如此,親如母子又如何呢?謠言的暗箭就能順利躲過嗎?也未必。

仁孝淳厚如曾參,曾母聽到有人嚷嚷:「曾參殺人啦!」一開始只當笑話,神色自若,繼續織她的布。不久又來了人,同樣的說詞又說了一遍。曾母硬著頭皮回了一句「我兒子是不可能殺人的。」可信心已經動搖,只巴望是誤會一場。過不了多久,又有人來說曾參殺人,這個可憐的媽媽嚇得丟下手中的紡梭,拔開兩腳落荒而逃。

面對流言,親如母子尚且如此,人云亦云的殺傷力不難想見。子貢曾經請教孔老夫子,一個人如果人見人愛,人緣好到沒話說,不管是誰都喜歡他,老師覺得這人怎麼樣?孔老夫子搖了搖頭:很難說哪!子貢又問:那如果讓每個人都討厭,那麼這人又如何?孔老夫子還是說:這也很難講哪。不過孔子這會兒很快補上一句:「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如果是好人都喜歡,壞人都討厭,那麼八九不離十,這個人的品格應該信得過了。


所謂「明」,一如前述,可以認清他人的品格高低,判斷事相的真偽,這固然是「明」;轉而向內,可以清楚地看見自己念頭的生滅,了知背後的機轉,也是「明」的外顯。孔老夫子因此對子張說,很多人在愛一個人的時候,巴不得賠上性命也要保全對方;一俟愛意消褪,又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這真是再奇怪不過的事了。 

所謂「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孔子健在的時候已是如此,現代社會如此這般的例證更是不勝枚舉,三天兩頭就血淋淋地出現在社會版上。

真有一雙智慧的清明之眼,不僅可以看清人際,也可以清楚地看見時代的脈動,因此「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遜)。」國家有道,大可抬頭挺胸作正人君子,有話直說無妨;不幸遇上小人當道的亂世,容不得直言讜論,那麼正直依舊,言論則不妨低調一點。「道之將行也,命也;道之將廢也,命也。」拚盡全力過後,如果發現大勢已去,既是力挽狂瀾無計,那麼就調整方向,試著轉往另一條路。孔老夫子帶著弟子周遊列國十餘年之後,眼看仁政已無實施的可能,遂返國埋頭從事著述與教學,因而成就千秋萬世的偉業。

 

「明」在某種範疇與智慧等義,然而智慧絕不等於機巧算計。《紅樓夢》透過警幻仙姑為精於權謀的王熙鳳作了預斷:「機關算盡太聰明,反送了卿卿性命」。王熙鳳固然是小說虛構的角色,現實生活中卻不乏此種類型的人物。透過王熙鳳,足以成為一面清楚的明鏡,足以反照自身。佛教向來強調「菩薩畏因,眾生畏果」,大菩薩有先見之明,預知種子種下必然結出什麼果,從起始就在因地杜絕落地的根由,惡果自然無緣生出。凡夫俗子,卻得等到惡果現前,不得不嘗的時候,方才悔恨莫及。

回歸因地的起點,還在律己自制。董仲舒在《春秋繁露》論述孔子的言教,巧妙轉化「躬自厚而薄責於人」為「自責以備謂之明,責人以備謂之惑。」謹於修己,因此嚴以律己,那是真正的大智慧,是真正的「明」。反之,明於責人,昧於求己,拿著一把道德的大尺丈量別人,時不時說三道四,卻不知反躬自省,既傷人和,也不利於個人的修為,董仲舒乾脆就貼上「惑」的標籤,要人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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