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11|閱讀時間 ‧ 約 31 分鐘

14《每個人都死了》無牌戒酒私探馬修.史卡德的十九個人生故事

*無牌戒酒私探馬修.史卡德的十九個人生故事
14、1998年\《每個人都死了》\Everybody Dies
這本書是米基.巴魯的故事。巴魯是地獄廚房葛洛根酒吧的幕後老闆,愛爾蘭裔的職業性罪犯,據史卡徳描述,他巨大、凶悍,像花崗岩粗鑿兩下而成的,是活生生的復活島巨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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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巴克利喃喃一聲,「老天這什麼啊。」把凱迪拉克給活活煞住。我抬起頭,眼前是一隻鹿,就站十碼前我們車道正中央,車燈下牠絕對是隻鹿沒錯,但絲毫不見那種驚恐急著躲避的樣子,牠傲然而立,氣定神閒。


「拜託,」安迪說著,「移一移尊臀吧,鹿大爺。」


「朝牠開過去,」米基說,「很慢很慢的。」


「你不想要一冰箱鹿肉,嗯?」安迪鬆開煞車,車子緩緩逼前,這隻鹿不動聲色讓我們靠得極近,忽地一記縱跳,從路面直接躍入黑壓壓的田野之中消失不見了。



我們先是朝北走帕勒沙林蔭大道,轉西北上了十七號公路,再往東北取道二○九號公路,碰到這隻鹿時,我們的車子已開到一條連編號都沒有的小路,往下再走幾哩,左拐一道蜿蜿蜒蜒的碎石子路,便可直通米基.巴魯的農莊。左拐時剛過半夜十二點,快兩點才到達,一路沒車,我們本來可以放開四蹄奔馳,但安迪讓車行始終低於時速限制幾哩,逢黃燈必停,碰到交叉路口一定乖乖減速,米基和我坐後座,安迪掌方向盤,一路行來誰也不講話。


「你來過這裡。」米基開口,兩樓高的農莊已現於眼前。


「兩回。」


「一次是馬帕斯那檔子事之後。」米基記起來了,「安迪,那晚也是你開車。」


「我記得,米基。」


「那回還有湯姆.希尼,我很擔心他會掛掉,小子傷得很重,但吭也不吭一聲,這傢伙北部來的,那裡出身的人嘴巴閉得比誰都緊。」


他說的北部是北愛爾蘭。


「除此之外你還來過一次?哪年哪月的事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


「兩年前吧,我們聊了一晚,然後你就載我上來看你養的牲畜,還有這地方白天的景緻。後來你還讓我帶了一打雞蛋回家。」


「我想起來了,我敢打賭你這輩子沒吃過那麼好的雞蛋。」


「是很好沒錯。」


「蛋黃大,而且色澤漂亮得就跟西班牙柳橙一樣。媽的了不起的經濟成果,你自己養雞,一貫作業生產雞蛋,我沒估錯的話,這些蛋平均要花我二十美元成本。」


「二十美元一打?」


「比較接近二十美元一枚。但老太太親自動手炒一盤這樣子的蛋給我吃時,我發誓錢花得很值得,物超所值。」


 老太太是指歐馬拉太太,她和她先生是這個農莊的法定擁有人;完全一樣的手法,我們現在搭乘的凱迪拉克也登記在另外某某人身上;還有米基開在第十大道和五十街交角的酒吧葛洛根,從執照到所有文件上的名字也都是他人。米基在紐約這一帶有不少產業和生意,但你絕不可能在任何官方文件上找到他名字,他跟我講過,真正屬於他的,大概就這一身衣服吧,但他一樣沒辦法證明他真的在法律上擁有這些衣服。米基說,你不擁有,他們想拿走就不那麼容易了。


 安迪把車停在農莊旁,他下了車,點根菸,在我和米基踏上後門台階時,他仍在後頭慢慢晃著好抽完他的菸。?房的燈亮著,歐馬拉先生安坐大橡木圓桌旁等我們,出發前,米基先打了電話告知我們會來。「你要我別等,」歐馬拉說,「但我得確定一下你們是不是還需要什麼東西,還有我剛煮好一壺咖啡。」


「好傢伙。」


「這裡一切都好,上星期的雨水沒造成任何損害,今年的蘋果應該會很好,桃子可能還更好。」


「也就是說這個夏天的高溫沒影響囉。」


「完完全全沒有。」歐馬拉說,「這真要感謝上帝。她先睡了,沒其他事的話我也去睡了,需要什麼,隨時叫我別客氣。」


「我們什麼也不需要,」米基保證,「我們待會兒會去後院外頭走走,希望不會吵到你們。」


「不可能吵到我們,我們睡得沉得很,」歐馬拉說。「比死人還沉。」


 歐馬拉帶著他的那杯咖啡上樓了,米基把咖啡裝入保溫瓶,栓緊蓋子,又到櫃子找出一瓶詹森牌威士忌,將他隨身攜帶、隔一會兒就飲一口的銀質扁酒瓶給灌滿,重新裝回他褲子後口袋中,再從冰箱拎出兩組六瓶裝的歐基輔特級老麥酒,交給安迪,自己提著保溫瓶和一只咖啡杯,領頭出門。我們上了凱迪拉克,順著車道一路往後走,經過圍了籬笆的養雞場,經過豬舍,再經過穀倉,深入到老果園中。安迪停好車子,米基要我們等他一下,他往回走進一幢像李耳.亞伯納筆下鄉居別館的屋子中,實際上這當然只是間工具儲藏屋。他帶了根大鏟子回來。他選好一處地點,開挖,把鏟子深插土中,再踩上去讓鏟子整個沒入。上個禮拜的豪雨顯然沒把土質浸泡得結實難以撼動,米基彎腰,用力一提,當下挖起一整鏟子土來。


 我旋開保溫瓶蓋子,給自己倒點咖啡,安迪又點了根菸,拉開一罐老麥酒,米基則繼續挖。我們三人輪番上陣,米基然後安迪然後我,就在這種了蘋果和桃子的果園一角挖出個長方形的深坑來。果園裡還長幾株櫻桃,但米基告訴我,這是種酸櫻桃,只適合摘來做派,與其費工夫去摘,倒不如看開點留給鳥兒吃,反正不管你怎麼預防,絕大部分的果實總是被鳥吃掉。


 我穿了件薄擋風外套,安迪是皮夾克,輪我們挖時都老實脫下來,米基則單單一件運動衫,他好像永遠不冷,也永遠不熱。


 安迪輪第二趟時,米基灌一大口老麥酒,再補一小口威士忌,他喟歎一聲,「我應該常來這裡才對,」他說,「光靠月光,看不出這裡真正的美,但你還是觸得到那種和平之感,不是嗎?」

 

「沒錯。」


 他迎風深吸口氣,「你也聞得到豬的味道和雞的味道,靠近時你受不了,但隔這樣一段距離就不壞了,對不對?」


「聞起來是不壞。」


「以這個來替代汽車廢氣、二手菸以及城市所發出的一切惡臭。但我想,真讓我每天在這兒聞這種味道可能也會受不了,或應該說,如果你每天聞,你反而會很快沒感覺。」


「一般來說應該會這樣,要不然,那些住在紙廠附近的人怎麼活。」


「老天,那真的是全世界最可怕的味道,紙廠?」


「是很糟,聽說皮革廠更糟。」


「一定只在生產過程才這樣,」他說,「因為製成終端產品之後並不會,皮製品的味道多好聞啊,紙張則根本沒味道。說起這個,人世間再沒比把培根放鐵盤裡煎的味道更好聞的了,難道說它老兄不是取自騷味撲鼻的豬舍嗎?這讓我又想起一件事來。」


「想起什麼事?」


「去年聖誕節我送你的禮物,我豬舍自產自製的火腿。」


「非常慷慨的聖誕贈禮。」


「而且還有哪樣禮物比這更適合送給個吃素的猶太人呢?」他沉浸回憶中搖搖頭,「她真是個高雅有教養的女人,當時她還這麼滿心誠摯的謝我,幾個鐘頭後我才恍然醒悟,我他媽送了個多不稱頭的東西給她。她有弄這火腿給你吃嗎?」


 她會的,如果我開口的話,但幹嘛要伊蓮去弄個她自己不吃的東西呢?我在外頭吃夠多肉了。不過不管是在哪裡,我大概都不敢吃那條火腿就是了。說來不管在家或在外,火腿這東西好像一直和我有過節,我之所以認識米基,是因為我受委託找一個失蹤的女孩,後來證實她是被她的情人殺了,這年輕人是米基的手下,他把她的屍體扔了餵豬,米基知道此事後勃然大怒,斷然執行他的果報正義,讓這些豬有機會再次開葷。米基送我們的火腿當然取自不同一代的豬,餵的純是穀物和餿水,但我還是開開心心把火腿轉贈給吉姆.法柏,他不會知道這段不愉快的經過從而影響他品嚐的胃口。


「我轉送給我一個朋友當聖誕大餐,」我說,「他說那是他平生所吃過最棒的火腿。」


「鮮甜又軟嫩是嗎?」


「他是這麼講沒錯。」


 安迪.巴克利把鏟子一扔,爬出土坑,鯨飲一口幾乎直接幹掉一整罐老麥酒。「老天,」他說,「真是整死人的硬活兒。」


「二十美元的雞蛋加一千美元的火腿,」米基說,「對個以農為業的人,這可真是一大筆錢,這麼說來務農怎麼還會窮呢?」


我抄起鏟子,上工。



 我告一段落,米基再接手,半途,他一豎鏟子,歎口氣,「明天一定慘了,」他說,「今天這麼操下來,但這種痠痛會痠痛得很爽。」


「真正的運動。」


「我平常這樣運動就差不多了,你呢?」


「我路走得多。」


「走路是全天下最好的運動,起碼我聽不少人這麼講。」


「走路,還有在吃撐之前就站起身來走人。」


「哦,那就難了,尤其人到這把年紀就更難如登天了。」


「伊蓮跑健身房,」我說,「一週三次。我也試過,但對我來說,無聊得不如去死。」


「但你走路。」


「我走路。」


 他掏出小扁瓶,銀質輝映著月光,他啜了一口,放回去,重新拿起鐵鏟幹活。他說,「我該常來這裡一點,在這裡我自然會走很多路,你曉得,而且多少幫點雜活兒,雖然我猜等我走後,歐馬拉每樁事都得幫我善後重來。我對農作一點天分也沒有。」


「但你忙得很愉快。」


「是很愉快,但我其實很少過來。而且要是我真那麼享受,幹嘛老是巴不得趕回市區去呢?」


「那是靜極思動。」安迪提出解釋。


「是這樣嗎?我和弟兄們在一起時為什麼就不會思動。」


「你是說那些修士?」我說。


 他點點頭,「那些帖撒羅尼迦弟兄,斯塔頓島上。從曼哈頓搭一趟渡船直接就到了,但你會覺得自己置身另外一個世界。」


「你上回去是哪時候?好像就今年春天,是不是?」


「五月的最後兩個禮拜。六月、七月、八月、九月,整整四個月前,等於才去而已,下回你得和我一起去。」


「最好是啦。」


「你為什麼打死不跟我去?」


「米基,我連天主教徒都不是。」


「誰管你是或不是?你還不照樣跟我一起望彌撒。」


「那只要二十分鐘,不是兩個禮拜,我不認為我適合去那兒。」


「不會有什麼不適合的,這是一種靜思,你找個安靜的地方回頭好好檢查自己,你從沒試過靜思嗎?」


我搖頭,「我一個朋友隔一陣子會去一次。」


「去找帖撒羅尼迦弟兄嗎?」


「去打佛教的禪七,說到這個我想起來了,他去的地方離這兒不遠,這附近是不是有個叫李文斯頓莊的地方?」


「有啊,而且就在這附近。」


「所以啊,那座僧院就在這附近,他來過三四次。」


「那他是佛教徒囉?」


「他出身天主教家庭,不過他已經幾百年沒上教堂了。」


「因此他歸向佛教尋求靜思。我見過他嗎,你這個朋友?」


「應該沒有,但他和他太太吃了你給我的火腿。」


「而且說很好吃,你剛講過這個對不對?」


「這輩子最好吃的火腿。」


「出自佛教徒口中的無上讚美。喔,老天,這真是他媽好奇怪一個老世界,不是嗎?」他爬出土坑,「最後由你收尾吧,」他說,把鏟子遞給安迪,「我想這麼深可以了,但你再多挖兩下也無傷。」


 安迪領命接手。這會兒,我冷起來了,把擋風外套從我順手一扔之處撿回來,穿上,夜風刮來一?雲遮住月亮,現場的光線矇矓下來,這?雲很快的通過,月亮重現清輝。月很圓,再兩天就滿月了。

 

凸月這是——這個詞說的是半滿到全滿之間的月亮,伊蓮的用詞,呃,韋氏大辭典有,我想,但的確是她教我的。也是她告訴我,在愛荷華,如果你找個桶子裝了當地鹹湖水,月亮會吸引桶裡鹹湖水形成潮汐,而人類血液的化學成分和海水非常接近,因此月亮也會對我們血管內的東西造成潮汐。


觸景有感而發罷了,在如此的凸月之下??


「行了。」米基說,安迪把鏟子一扔,米基伸手拉他上來。安迪從小口袋中抽出一根小手電筒,對著土坑深處照去,我們三人看了看,一致覺得算是可以接受,然後,我們回到車停處,米基沉沉的歎了口氣,打開後車廂。


 有這麼片刻,我想像後車廂是空的,當然,除了空洞之處外,可能塞了件夾克,扔一根扳手,也可能還有一床舊毛毯或兩捲破毯子之類的,除此而外,後車廂是空的。


 就只是那麼一剎那的想像而已,就像剛剛那朵雲吹過月亮一般,我並沒真正冀望後車廂是空的。


當然,它不可能是空的。

——摘自臉譜出版《每個人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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