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0/30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結》之一

第一章:那才不叫霸凌

「老師!妳的那個字寫錯了!」

我反射性地站了起來,指向黑板糾正老師的筆誤。洪量的嗓門加上站立時碰撞桌椅的撞擊聲,全班同學都轉頭過來看我。那時的班導師是一位會拿出熱溶膠條打手心的巫婆媽媽,全班都對她既敬愛又畏懼,現在想起來,當時年紀對愛的理解真是扭曲。她愣了兩秒鐘看著我,笑著自顧自拿起板擦塗改了黑板上的錯字。我默默坐了下來,整個氣氛說不上來的詭譎。

那是小學二年級,懵懵懂懂沒有想太多,鐘聲一響早已全部拋諸腦後,和同學跑去球場玩當時正著迷的閃電布丁——遠程救人的紅綠燈遊戲。幾乎抓不到人的不合理設定,造就出一隻幾乎是被霸凌,可憐無助的鬼。猜拳結局出來的那剎那,奠定這十分鐘你只能任人玩弄,常常看見鬼玩到理智崩潰開始大吼大叫。而我覺得大吼大叫沒什麼用,就算當鬼通常也是看上去最冷靜的那一個。

隔天放學回家時,看見正在與鄰居聊天的母親。鄰居家是開修車行的,同時也是家長會的志工,八卦得很,正在議論學校某位體育老師是個老處女。

「什麼是老處女呀?」我向母親詢問,但她與鄰居面面相覷沒有回答。以至於我後來與她分享體育老師的上課內容時直呼:「那個老處女啊。」,母親聽到後瞪大眼睛看著我。原來有好多話,是大人也說不出口的。

「聽說你昨天站起來指正老師寫錯字呀?」

怎麼了嗎?心想。但她們倆並沒有繼續接話,生硬的表情略顯尷尬。我一時語塞靦腆的笑了笑,彷彿默認這件事似乎在大人眼裡不允許被發生。人的記憶拼圖總是意外留下比較難拼的那些碎片,就像許多雞毛蒜皮的小事總以為會忘的很快,卻不知不覺陪你走了一輩子。

三、四年級對孩子來說,往往會瞬間獨立許多。有了前兩年與同儕相處時的歷練,在小型社會裡奔跑一陣子,表達這件事逐漸變得沒那麼困難。

身為體育健將的阿文是班上的班草,長得帥五官立體,低沉略帶沙啞的天生嗓音凸顯磁性,脾氣好讓他更受歡迎。人人在學習單上都會寫下——阿文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而我也不例外。但另外一位轉學生小游就不一樣了,剛搬來新莊不久在學校少了前兩年的交情,加上發育的早看起來像隻紅毛猩猩,最重要的是他脾氣也像猩猩,易燃易爆炸。

假日時我們常常會約在學校打躲避球玩警察抓小偷,小游住得近也常加入我們。但他好勝心強,往往輸了遊戲就面露難色,但這些都不是最惹人厭的,最讓人生氣的是他自以為跟阿文太好了。

無名小站剛興起的年代,也是網路越來越發達的時候,由於並不是人人家中都有電腦,善於使用網路的人在班上容易成為另外一個發言的權威指標。阿文私下和我說他覺得小游很煩,總是一直騷擾他要找他一組,但當時我才是阿文的固定分組夥伴,兩兩一組時會一起傳接球的夥伴。我氣急敗壞,憤怒的拉攏其他同學開始講小游脾氣不好,影響到阿文。在無名小站上寫了幾篇文暗諷小游,如今回想內容大概是:你知不知道你多煩。人家不想跟你一組還要一直黏上來,諸如此類不連名帶姓的地圖砲。小游大概發現了,也在網路上向我回擊,一場天崩地裂的小學生網路霸凌事件就此展開。

許多同學開始上網幫我讚聲,群起攻擊小游,雖然當時還小講話應該也不會多難聽,但確確實實對小游造成不小傷害。而害怕正面衝突又人人好的阿文此時已經躲在帷幕後面,像是藏鏡人一樣宛如沒他的事。

事件大概延燒了一週吧,小游已經承受不住現實與網路的雙面夾擊,因此請了幾天假。小游回來後,當時的導師拿著網誌上的截圖給我們看,告訴我們要謹言慎行等冠冕堂皇的勸戒。不敢反抗的我們表面上和解,卻早已落下面和心不和的病根,阿文從那之後也跟大家都保持一個比較疏遠的距離。我無從得知中間發生了哪些事情,老師怎麼會得知這件事。只知道以後網路發言要鎖起來,別被大人們看到,大人是只會講表面話的一群生物,根本沒有理解我們為何會討厭小游。

我為了好友的感受而勇敢發聲,你說這是網路霸凌?那明明是小游自己造成的問題,不然大家怎麼會認同我說的話。當時的我如此狂妄而且不知收斂,不曾感受過被朋友疏離的孤單。反正錯的不是我,錯的是先造成別人困擾的人。

雖然這年紀也還不理解許多事,一樣懵懵懂懂的拋諸腦後,小時候的傷痛更容易被時間撫平,或是在還沒理解時就先擺在一旁。很快的同學們又玩在一起,這些事情像發生也像沒發生。長大後讀了村上春樹的《舞・舞・舞》,裡頭寫說:「你要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緒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頭看。去過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聽話,不是所有的魚都會生活在同一片海裡。」這段話總是會讓人回想起許多小時候的事。

升上高年級重新分班以後,過去四年發生的事顯得更加模糊。明明只有三個班,重新打亂的人際網絡反倒像魚群在支流中被沖散,那時的我們又更不一樣了吧。更謹慎,更懂事,更敏感,也更加複雜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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