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事情始末的當下,瓊只覺得真是傻爆眼!⋯⋯下一刻,她又在心裡對自己說:「不行,現在身體已經剩的夠少了,再『傻爆眼』,那可就真的什麼都沒剩了。」還真被自己幽默了一把⋯⋯。
怎麼這麼倒霉的事情會被她給遇上呢?
依照達納的說法,以及監視器的佐證,那些強盜是在達納剛為瓊完成軀體剝離時破門的。
達納的個人工作室就只有他一個完全行為能力人,雖然工作室內裝有完整的監控保全系統,但面對訓練有素,且有明確目標的黑市強盜,能做的就只剩保證人員(達納加上瓊的大腦)生命安全。
工作室內的人造皮囊、肌腱器官等價值不菲的東西,連同瓊剛被取下來的「新鮮的肉體」都被搜刮一空。
瓊想,呵!那些強盜今天可真是賺爛了。
警方跟保險窗口比想像中的快抵達現場。在他們的幫助下,瓊其實沒有花多久時間就接受了身體被劫走的事實,也認知到了奪回身體的機率十分渺茫。
想想也是,雖然現在人造器官的普及率高、安全率也高,但自然器官的價錢還是被炒得一年比一年高。
東西一旦落入黑市,將如石沈大海。不論是金錢的流向、貨品的轉移、賣家的資訊、買家的身份等都將混雜在大量真假莫辨的雜訊之中。就算你擁有足夠的人脈、權力、金錢,也無法在短時間內輕易地找回。更別說現在一窮二白、最大的財富就是「自我」的瓊了。
就算軀體最終很幸運地被找回,應該也是數十年後了,誰又能保證到那時,軀體還能完整地呈現在她面前呢?
「還是接受眼前的事實吧。」瓊對自己說。
她之所以可以那麼快接受一切,真是歸功於保險理賠的存在!
在新軀體的選配上,性格豪爽的她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
所有保險給付的範圍,就選價錢最高、規格最好的;所有保險不給付的範圍,就絕不加價選配!
想從她見底的戶頭裡摳錢,門都沒有!窗也絕不給你開!
真・「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瓊又想,用那破身體換高規格的人造軀體,自己今天可真是賺爛了!
唯有在膚色的選擇上,瓊掙扎了一小段時間。最終,她還是依循了社會大流,選擇現在最「政治正確」的——象徵環保認同的綠色。
前陣子,社群流行起了「綠色環保肌膚」。它有闡述「認同人類應融入森林、與自然共存」的性質,象徵個人對能源環保議題的重視。流行先從體育圈擴展到了藝能圈,爾後是政治圈。
據說,有一位原本已獲得環保能源黨提名,準備競選下一任社會聯邦組織代表的候選人,因為沒有跟上這波流行,在公共社群的數個頻道上被噴成了篩子,差點被撤銷提名。
雖然瓊活到這個歲數,還沒有見識過真正意義上的森林,但她想,這膚色多好呀!
既能明確表態自己的主張,肌膚裡的葉綠素還能行光和作用,為她提供(杯水車薪的)能量,節省伙食費!而且,還(字面意義上的)非常養眼!
簡直一箭三雕,好處再多也沒有了!
連休結束,瓊懷著緊張又興奮的心情,踏入辦公室。
這一路上,她感覺今早氣象宣布紫爆的空氣嚐起來特別的新鮮、因為緊張而一夜沒睡的身體也特別的輕盈,這一定不只歸功於她那配有最新空氣過濾技術的「QFAP-300」呼吸系統,也歸功於她雀躍的心情。
如預期的一樣,瓊的新膚色造成了辦公室內不小的轟動。
就連過去兩年,從來沒有跟她說過話的財務黑美人都稱讚了聲:「這顏色不錯,看著自然。」
雖然瓊不是很明白對方的意思,但這聲讚美對她仍舊受用。
表面鎮定自持,內裡心花怒放的瓊在部門的早會上開了個小差,被人就在身旁的組長抓個正著。
唉,這就是和同部門的人待在同一辦公室的缺點,無法用外掛設定去掩飾自己的形表。
「你是怎麼回事?」
會議結束,組長朝她撇撇嘴,像是要表達對她會議中分心的不悅,但他眼裡所閃著得對八卦的探詢,也沒有躲過瓊的眼睛。
瓊笑了一下,試做歉意:「我不是有意的。假放太久了,我會收心的。」
沒一會,對方也繃不住了:「⋯⋯説真的,你是怎麼回事?」
「指的是什麼?」
「你少來!不是去做全身SPA?怎麼一回來,全身都整了?我都要認不出你來了。中獎了?哪來那麼多錢?」
這話怎麼聽起來有點酸味呢?
「不是,不是整形。」瓊心情微妙:「如果真是中獎這種好事就好了。」
她將事情的經過如實闡述,組長聽後也是一臉的微妙。
不過你上司終究是你上司,他一臉真誠地鼓勵瓊:「說不定,這故事可以用在新的企劃裡。」
「也是,這難得的經驗,也不是誰都能碰上。」
「要是業務部的又擺臉說什麼『你們老寫一些不夠刺激腦部的』、『這樣客戶是不會買單的』,我就把你這故事用雷射燒在他臉上,讓他體驗一回刺激。」
想到剛剛早會上,部長反覆規勸眾人應盡力配合業務部的軟弱嘴臉,組長內心一陣窩火。
他們都知道,業務部的要求,八成就是來自市場的要求。現代對於娛樂內容的要求,都是為了給予大腦適當的刺激,最終是要達成延長大腦壽命的目的。
他們也知道,那剩下兩成,則是來自業務部職員的個人惡意。
市場給業務部壓力,業務部再把壓力分給大家。
「那倒也不用啦,多要些苦命錢比較實際。」
有了一身「新硬件」的加持,瓊覺得工作似乎也不沒有以前那麼苦命了。
就算長時間窩在座位上,肩膀跟腰部也不會跟自己叫囂;就算是熬夜趕工了一整天,到家時,體能也依舊如早上出門時一般;就算飲食作息不正常、暴飲暴食,也不會因為胃痛而影響專注力,體重、體脂也依然穩定!
雖然跑廁所的頻率上升、偶爾還是會被鏡中的自己嚇一跳⋯⋯但!瓊能明確地感覺到,自己進入心流(Flow)的次數比以往多,工作效率上升了不少。
總體來說,她還是蠻滿意自己現在的身體。
要說瓊現在最大的困擾,大概就是不知道要如何跟遠在家鄉的老母親,解釋說明自己現在的狀況了。
在進入基本教育機構沒多久,她驚訝地得知,自己是當代中極稀有的——自然產寶寶。而且是從受精到生產當下,都未曾離開過母體的「超純正」自然產寶寶。
在現今,「製造」及「培育」受精卵的方式有許多種。
有條件的伴侶們,多是選擇在當地的「培孕署」將彼此的基因隨機結合(明面上是禁止選配基因組合的),並用一個約四公升大的蛋形「胚胎器」培育受精卵。直到胚胎發育到三十六週左右,經培孕署確認,嬰兒才得以從胚胎器中出生。
而多數人是在確認體內受精後,前往陪孕署,將受精卵取出,將其培育在胚胎器中。
以胚胎器代替子宮,完成胚胎發育的工作,不僅能夠規避母體從懷孕到生產時,總總的負面影響,也便於時時監控胚胎的發育狀況,確保出生嬰兒的健康,可以說是好處多多,壞處為零的生孕方案。
明明有這麼便捷、無風險、官方鼓勵的生孕方案,為什麼瓊還是以超稀有(SSSR)的自然產方式降臨這世界呢?
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她老母親的保守。
『眼睛看不清楚,想要換眼睛?還是異色?不行!配眼鏡就好了!早跟妳說了要注意,沒事多看遠,就妳不聽話!?⋯⋯』
『想要整形?整什麼貓耳!?妳說!妳是對妳媽我不滿意,還是對妳那早死的老爸不滿意?再說一次整哪裡?哼,妳說!整哪裡!?⋯⋯』
『想跟莉莉去培孕署?去那裡幹嘛?媽不反對這個年紀戀愛,只是妳們兩個小姑娘才多大?有想過對胎兒負責嗎?難不成想過幾年要把他丟給培孕署養?做人不能這樣呀,這樣不道德。聽話!⋯⋯』
老媽的嘶吼如雷貫耳,恍如昨日。
瓊的母親幾乎是反對一切違反自然法則的事物。一切行為作風,更多像是怕人不知道她來自重視傳統與五倫的「孔家」一樣。
瓊實在不敢想像,如果被母親知道自己花了大價錢去新式SPA,結果把自己的身體搞丟,不得已換了一身人造身軀⋯⋯膚色還選了綠色,對方會是什麼反應。
因此,近日瓊只敢用文字跟母親聯絡。
她想盡辦法拒絕對方的視訊及通話,深怕被母親發現自己的聲音跟外貌有所改變。(因為母親使用元宇宙時,會產生身理不適,所以她們溝通時不會選擇這個方式。)
但,一連數日地以「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抱歉,剛好沒有接到」為理由,瓊自己都覺得演不下去了,越拖越是壓力山大。
一個難得的假日午後,瓊正在準備午睡時,睡眠艙附的老式通訊系統響起,聲音突兀,驚得她的「SPP-771i」人造心臟停了一拍。
螢幕顯示聯絡人:「注意!硬派老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