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的推演,成就了人類的歷史,科技應用也逐漸成熟,不論在交通、通訊、娛樂、醫療、社會福利⋯⋯在人們的生活圈中,都有著過往所無法想像科技應用情境。
對於居住於2000世代的人來說,當代人的生活就像是在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也是,2000年的人都還住在地球上呢!
西元3000世代,普遍被認定為「生物科技大躍進時代」。
許多的生物科技已經不在只是存在於實驗室中的理論數據,而是已確實落實在人們的生活之中。
只要錢給得夠,從心臟到毛囊,一切人體器官皆可通過人工合成的方式製造,而其適應性、功能性、舒適度都不用擔心!不論是人體實測、世界官方認證、市場後續調查皆以高分通過!
——除了大腦。
除了因為大腦結構之複雜,使得技術的門檻無法輕易被跨越,更多是因為法律及社會道德底線迫使該領域的科學家們束手束腳,無法輕易地放開手腳進行研究。
也因此,人類的平均壽命始終停滯在120歲。
在所有器官都可以做更換的情況下,侷限人們壽命的器官只剩下大腦。
大腦,成了人體中唯一能證明「我還是我」的器官。
「小瓊,你明天開始就要休連假了?真好呀。」
組長的性格外向、思想正面,交代任務時也是清晰有邏輯,同時也給予手下組員足夠的自由度,在他手下工作讓瓊(Joa)感覺非常的自在,這是她願意待在這間,底薪勉強符合社會聯邦組織標準的公司,最主要的原因。
雖然瓊所隸屬的公司是間有近千人的超大型娛樂企業,但瓊的辦公室內,包含她自己,只有五位員工,且除了她的組長外,她與其他員工分別屬於不同的部門,有財務監管部、行政工程部、業務部、資訊編程部,上個月只待滿兩週就離職的那個成員,聽說也是娛樂生產部的,不過跟瓊不同,是最血汗、最狗血(?)的第二課的。
身在娛樂生產部,總是會知道一些虛實難辨、指向各異的八卦。沒辦法!娛樂生產部最需要的就是這樣的日常素材。
像瓊公司這樣,在全宇宙都設點的公司不在少數。通常公司會安排五至十人為一個單位,共用一處辦公空間,而成員之間不一定會有業務上的往來。如果你不喜歡這間辦公室的氣氛,又或是你剛好想要搬到別的星球居住的話,你也可以向公司行政部申請更換辦公室。
用瓊的太祖的話說,辦公室內的人就像是因為鄰近於同一間咖啡店而聚在一塊熟客們,你可以無視他人專注於自己的業務,有興致時可以跟旁邊的人搭話,厭煩時拍拍屁股走人,也不會有誰多說什麼(當然,如果你三五天就去煩人家行政,可能也是會被人家記一上筆的)。
在數百人中,瓊可以說是很剛好地跟自己的直屬上司配在同一間辦公室,又很幸運地,兩人的性格非常合拍,除了在公司組內共有頻道上,兩人私下也很常聊天,上至業務內容,下至八卦分享。瓊想,如果她離職了,應該還是會跟組長保持好友關係吧!
「對呀,好不容易趕完這一期的劇本了,這一期的獎金也下來了,現在正是休長假的最佳時機!」
「你要去長途旅行?」
「不是。」瓊皎潔一笑:「我前陣子終於預約了!」
「什麼?⋯⋯難到是那個?你想很久的那個?!你終於下定決心啦!」
瓊是個安安份份的二職等編劇,要説平日裡有什麼愛好,就屬按摩放鬆了!
不論是各式身體SPA、傳統腳底按摩、溫泉水療、科學整脊⋯⋯只要是能讓因為長時間故定姿勢的身體、受社會毒打的心靈感受到放鬆、療癒的活動,就算是前陣子莫名奇妙紅起來、毫無科學依據的「靈魂控火」,一種讓體驗者聚精會神於燭火變化、號稱能在過程中達成深層次心靈放鬆的玄學放鬆活動,也是瓊極有興趣的範圍。
要說目前社群中最新潮、最熱門的美容美體話題,應該就是——「全身肉體剝離洗滌放鬆」了。
在這個生物科技發達的時代,不只是膚色、瞳色、毛髮的顏色,只要你喜歡,你可以任意更換、增減身上的任何一個部件,甚至是將已經年老體衰的高領多病身體,完全更換成體壇專用的身體,也沒有問題。這不只是作為醫療領域,在美容領域早已行之有年。
「全身肉體剝離洗滌放鬆」算是以此相關技術作為延伸的美容美體服務。在人體進入麻醉後,由脊椎處開始,連同皮囊一起,技師會將肌肉一條一條的摘離,直到剩下大腦及眼球,將肌肉組織浸泡於營養修復液之中,在其中的廢物洗淨、炎症修復後,在一條一條歸回原處。也許聽起來有點嚇人,不過,這其實就跟機械會有的分拆清潔維護是一個概念。雖然相當的費時費力,但據說效果非常全面,就連大腦,也因為進入深層睡眠數天,醒來後將有前所未有的輕鬆感。
在連休的第二天,滿懷期待的瓊如約抵達家附近的個人工作室。
在等候室再次確認事前填妥的問卷後,她依循智能助理的指示,更換手術服,躺進操作倉之中,隨著一陣自言自語,因著全身麻醉,瓊進入了數日不曾有過的深層睡眠。
『⋯⋯醒來之後,肩膀跟腰部應該不會在痠到爆炸了吧!』
『聽說會像是重獲新生一樣,好期待呀⋯⋯』
『還是有點掙扎⋯⋯應該要加選「背部增肌」方案的,可是⋯⋯再多就超預算了⋯⋯』
『如果⋯⋯這次體驗⋯⋯還不錯⋯⋯下次再多存一點⋯⋯錢吧⋯⋯』
『下次⋯⋯就不加⋯⋯「肌膚護理」⋯⋯』
『⋯⋯』
⋯⋯
然而,醒來後的瓊第一時間,並沒有如她預想般的——輕盈、舒爽、暢快、如獲新生。
她感覺大腦仍舊是一片昏沉,視線一時無法進行對焦,只能看個大概。
是因為剛完成手術嗎?她的大腦接收不到任何來自身體的感知訊號,環境的溫度、床單的觸感、呼吸運動時,肌肉應該有的張力⋯⋯這些都感受不到。
『⋯⋯結束⋯⋯了嗎?』她問。
熟悉的聲音沒有如常地透過骨骼震動進入耳蝸,而是以一種異常方式直接傳遞到瓊的大腦之中。這異樣的體驗給了她一種不好的預感。
「阿,不,還沒有。」
突然,一個清晰、不含任何環境雜訊的陌生男性聲音直接地傳入了瓊的腦海。
受到驚嚇的瓊下意思收縮了睫狀肌,調整了焦距,這時她才意識到了,擺在她眼前的是一面玻璃,而玻璃的對側就站著一個男人。
因為眼球間的角度、位置似乎與往日不同,這讓她一時無法適應。混亂的視覺資訊灌入她還未完全清醒的大腦,她感覺頭昏腦花,如果此時她的消化系統還在,她一定是胃酸翻湧,吐到不行。
這時的瓊還無法正常思考,但,直覺告訴她,剛剛的聲音就來自於眼前這個男人。
「冷靜一點!冷靜一點!瓊・孔・德安小姐」男子的聲音再次響起:「您現在是安全的!不用緊張!沒事的沒事的!慢慢來,慢慢來,先把注意力集中在自我!深呼吸,吐氣⋯⋯阿,現在不行⋯⋯你可以先想像!『你的肺部』鼓起,又卸下⋯⋯恩,這個方法可能不太好,怎麼辦?之前實在沒有過這樣的經驗呀!我想想,我想想⋯⋯總之,先集⋯⋯」
本來就混沌的大腦又因為陌生而細碎的外來之音,在短時間內大量襲來,變得更加混亂,這讓瓊不由得煩躁了起來。
『吵死了!閉嘴!』她大喊。
「是!對不起!」
雖然傳入腦海的聲音「聽」不出語調,但隱約能通過文字的意涵以及文句中的停頓,讓人推測對方的情緒,就像是「閱讀」文字時,那種以個人文化知識與自身經驗,判斷筆者情緒的作法。
在經過數十秒的寂靜後,瓊總算適應了現在的狀況。
目光清晰,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她盯著自己眼前的男子,她的視線無法轉移。
是物理層面上的無法轉移。
冷靜下來的瓊發現她無法擺動她的頭部,不只是頭部,連旋轉眼球的方向都不行,更甚至!她連閉上雙眼,拒絕去看眼前這個看著彆扭的男子都做不到!
俯視玻璃牆外的男子,五官周正,膚色潔淨,身型修長,本該稱得上是俊秀的外表,卻因為他畏畏縮縮、遮遮掩掩的姿態,顯得像個天生的輸家。
見對方一臉忐忑,卻始終沒有離開或是再次向自己搭話的打算,早已忘記是自己先要求對方閉嘴的瓊「開口」詢問:『⋯⋯你是誰?』
「嗯,阿⋯⋯我叫做達納(Dana)⋯⋯是這間個人工作室的負責人,同時也是您這次手術的⋯⋯醫生,恩,不對,是操作技師。」
『⋯⋯好的,達納,能夠請您說明一下現在的狀況嗎?為什麼我沒有辦法動?我的身體怎麼了?』
「啊⋯⋯這,這就是要喚醒您的原因,請您放鬆心情,務必冷靜地聽我說!」
『嗯,你說。』
「也許會有點難以接受,但請放心!您的身體暫時,應該,不會有事的,我想!我,我⋯⋯在剛剛已經聯絡了警察,他們應該很快會到!一定不會有問題的⋯⋯啊!是不是還應該聯絡保險窗口比較好?⋯⋯」
看著眼前男子一陣手忙腳亂,聽著傳入腦內的聲音、斷句,就算無法分辨語調,瓊也覺得眼前這個人,才是真正需要做深呼吸冷靜的人,她潛意識分神吐槽:這人到底在搞什麼呀?
『達納,慢慢來,冷靜一點。』
玻璃管外側,達納始終強迫著自己直面著顧客的眼珠,逐漸負面的思緒被玻璃管上方的喇叭聲打斷,他的動作停了一拍,下意識地站直立定,像個被點到名的菜鳥軍人,略帶破音的喊著:「好的!」
『首先,我沒有生命的危險,對嗎?』
「是的,您的大腦就目前來看是一切正常的。」
『如果我猜得沒錯,我應該還沒被裝回身體,對嗎?』
「是的,現在我將您的大腦跟電腦做連接,以便於我們溝通⋯⋯啊,不用擔心!我並沒有聯通您思考及記憶的部分,我沒有窺探您隱私的意圖,這在《隱私道德法》也是不允許的!電腦只有監控您的生命指數,以及翻譯您的發聲意圖而已。」
這樣用大腦連接電腦,與外人進行溝通的方式並不罕見。這最早是應用於植物人與他人溝通的科技技術,後來,有些人在做大型置換手術時,會選擇用類似的方式,主動的參與自己的手術之中(例如,在美容手術中,對操作技師、醫生指手畫腳)。瓊早已略有耳聞。
『了解。您剛剛提到,我的身體「暫時」「應該」沒有事⋯⋯所以,是我的身體發生了什麼事,導致於您必須中斷流程,先跟我進行溝通,對嗎?』
「⋯⋯是的⋯⋯」
『是什麼事情呢?我記得術前的溝通調查問卷內容還滿完整的呀,理論上已經包含了各方面的細節了,理論上應該不會有什麼嚴重的糾紛才對。』
「⋯⋯是的,在服務範圍內的溝通已經非常詳細了⋯⋯」
『那為什麼會提到警察跟保險呢?』
「⋯⋯」
『達納?』
「⋯⋯」
瓊突然湧起一種假日睡覺睡得正爽,卻被人叫醒上工的不爽感:『請你開口!⋯⋯』
「非常抱歉!⋯⋯您,您的身體被人劫走了!」
『蛤——?』
喇叭傳出的劇烈聲響,讓不遠處達納馬克杯中的水的水面掀起了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