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的書分幾個時期,我在小四首次接觸金庸先生的《射鵰英雄傳》,並極速完成閱讀《神鵰俠侶》和《倚天屠龍記》。在此之前,我讀的還是圖畫書、中外名著的兒童讀本。《倚天》之後,又開始連掃金庸先生的其餘武俠小說,終於在中一讀完了「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所有作品一次。小四至中一,是一個沉迷於武俠小說的時期,不單金庸先生的作品,古龍先生的「七種武器系列」和「小李飛刀系列」,以及梁羽生先生的《白髮魔女傳》和《七劍下天山》都在這一時期讀完。那時,真可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中一開始,轉而愛上了倪匡先生的「衛斯理系列」和「女黑俠木蘭花系列」。模糊地憶起,曾聽說衛斯理是分開早期和後期。早期的冒險故事由明窗出版社出版,這一批故事中的衛斯理較富活力,小說的刺激性比起荷里活的動作電影有過之而無不及。我非常肯定我由第一部:《鑽石花》開始,至《大廈》的奇異升降機,我都與衛斯理出生入死,但後來發覺《衛斯理系列》實在太多,只好與衛斯理說聲:「恕難奉陪!」後來再看見衛斯理系列由另一出版社出版,那是後期的衛斯理。提筆之時忘記那是什麼出版社,因為我充其量只讀過後期衛斯理的幾個故事,發現衛斯理大多是坐着談話、思考、推理,冒險的刺激消失無蹤,我頗有點失落。至於「女黑俠木蘭花系列」,我倒是充滿耐性和恆心,也許我被木蘭花的美貌智慧,和無比的女性魅力所吸引住,沒法脫身。雖然最後木蘭花還是被高翔娶了去,卻是無損我的恒心。由一至六十集,我全部讀完了。
中三中四以後,漸漸厭倦了追長篇小說,於是開始閱讀散文,又夾雜一些短篇小說。第一本令我心動的散文集,是陶傑先生的《泰晤士河畔》。也許我沉浸在小說的世界太長時間,當我得到一本散文集,一看之下,我竟非常欣賞這些清麗的文字,有把我五臟六腑都洗濯過的感覺!隨後,我陸續選看黃霑先生、司徒華先生和倪匡先生的散文集。有時候,讀到陶傑先生的散文,文中偶爾提起一個人:董橋。當時年少無知的我自是不知道董橋先生是誰,卻總感到他有着莫測高深的神秘感,於是我去尋找一下董橋先生的書。找到了,發覺有些書名風趣:《給自己的筆進補》;有些書釘裝華麗,釘裝華麗的應該都是牛津大學出版社。我隨意地拿一本《記憶的腳註》,「隨意地拿」通常都是我開始認識一位作家的方法。開卷一讀,咋問怎麼這樣難明?我自知是修養未足,當然不是董橋先生的文句艱澀,恐怕我一生也無法「學貫中西」!
前面的滿紙荒唐言,如今終於來到談「買書」的時候。就是董橋先生的一本《記憶的腳註》,令我萌生「擁有」的念頭。前面才說過我並不是完全讀懂董橋先生的文章嗎?怎麼讀不懂又想買呢?恐怕讀書人都有這麼一個毛病,他們總希望自己的書櫃上,可以有幾本好書來點綴一下,讓來訪的客人從他們的書櫃上看出他們有讀書人的修養。就如在書櫃上放一套梁實秋先生翻譯的《莎翁全集》,訪客一看見,「嘩」的一聲喊出來:「莎士比亞!」,看見訪客的五分驚訝三分欣賞和兩分佩服,讀書人臉上自然十分欣慰,儘管全集上蓋着一層塵埃,但也不枉讀書人花錢買這套全集。名著愈接近西方文學,例如雨果之類的,訪客的驚訝就愈明顯。不過,書櫃上宜放中譯本,恐怕書櫃上放着Sherlock Holmes,也沒幾個訪客知道上面坐着個大偵探。有這樣癖好的讀書人,未必是假讀書人。但會因為莎翁、雨果而大現驚訝的,十居其九不是真正有知識的人,而這種訪客大多是鄰家張大媽,親戚李大伯之屬,自然比比皆是。
而董橋先生的《記憶的腳註》我到今天也沒有購買,因為實在太昂貴,另一個原因是我不太願意花錢去買一本我尚未讀懂的書。董橋先生的文字是第一等的,但讀者的心只在第七品,也就避免浪費一本好書。
前文所說,我讀過的書,絕大部份都是在圖書館中借閱,而且看完我都沒有購買。我是一種看書比買書多的讀者,我買書的條件是:當我完全把書讀完,然後認為它是一本好書,我才考慮購買。暫時我買的書只有幾本,小時候的圖畫書不算在內,分別有《三國演義》、《水滸傳》、《古文觀止》、余華先生的《活着》、瓊瑤女士的《窗外》和余秋雨先生的《文化苦旅》。其中,《文化苦旅》是一個例外。它是一本我沒讀過的散文集,連余秋雨先生的作品我也未曾翻過。我是在香港一年一度的書展中跟它邂逅,當時它與一堆牛津大學出版社的舊書擠在一起,彷彿長久以來無人問津。《文化苦旅》和余秋雨先生的大名我早有聽聞,不料這本書只賣三十元,我毫不猶豫地買下了。看見經典名著多麼便宜,有一喜亦有一悲。喜其價格便宜,悲世人眼睛昏花,不識經典所以標以低價。愛書的人進入書店,就在這兩個矛盾之間來回糾結。
《文化苦旅》的第一章是〈道士塔〉,我知道余秋雨先生要開始向我講授中國文化課,我亦樂於開始這趟苦旅。余秋雨先生的文字不難理解,卻可以從中闡釋出深層的知識道理。我每讀完一篇,都要安靜一會,掩卷沉思,消化這些陌生而富深度的訊息。到後來,習慣了上文化課,上課時便化為一種享受,更要泡一杯清茶,聞着茶香閱讀,真是風味十足。這趟苦旅,我走了半年才完成。有一次,在旺角逛書店,又碰上這本《文化苦旅》。我從架上取下它,翻到背面,竟然索價一百三十!我暗暗慶幸僅以三十元上了半年文化課。年初的團拜,三姨見我在看書,彎下腰來看看是什麼書。還記得她那無知的語氣:「唉,余秋雨,一看見便覺得沉悶!」我心頭湧起一陣可惜,既是長輩,又是新年,不好當面爭論。
我書架上的書不單是在外購買,老師長輩所轉贈的書倒是佔了一大部份:有《唐詩三百首》、《人間詞話》、余光中先生的《聽聽那冷雨》和《隔水觀音》、《三蘇文選》、《唐宋八大家文選》等,它們都為我的書櫃增添不少光彩。可是要讓書櫃奪目耀眼,還差一大截距離。我曾聽過一種說法:「文人的書房,可能要窮一生之力去建立;希望擁有的書,要花一生的時間去搜羅。但當書房中的書齊備了,恐怕書房的主人也將離開這個世界,離開他一手建立的書齋。」
我相信,即使我花一生於書海中浮沉,也將會是一趟無悔的旅程。
2014.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