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潮濕的泥土。
戒指。鑲着暗淡小鑽石的戒指,世人好像認為一雙一對的戒指別具意義,只有一隻戒指,就好像缺了點什麼,其實,一對戒指由兩個人戴着的時候,不也是分開着的嗎?又有多少人戴着戒指,卻又與愛人同床異夢。現在,我們的戒指可說是「異床同夢」。
十年。一心睡在這裡正好十年。那時,她得了癌症,本來不怎麼豐滿的她顯得格外消瘦,慘白的臉,映襯出眼窩比較深色,好像被病魔狠狠地揍了兩拳。那時,一心的指圍早讓戒指常常滑落,但她仍然堅持戴着,戒指快要從無名指滑落時,她就用大拇指勉強把戒指壓回去。我說:「就把戒指脫下吧!省得你一直要防止它滑掉。」我還有下一句話忍着沒說:「終有一天不是也得脫下來嗎?」
一心說:「不行!以前我就給你答應過,我會一直戴着它,就跟我會一直愛着你一樣!」我也就不再跟她爭辯什麼。
不願意面對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逼着我們去面對。我要和一心討論她心愛的物品,要不要一起埋到土裡。儘管人們都把這些叫做陪葬,然而一心堅持這只是睡個覺而已,應該叫做「陪睡」。我們列出一個清單,上面最先出現的是衣服、鞋子,接着是一個她最喜愛的風鈴、常用的口琴和幾隻布偶,最後,我們才談到戒指。
我說:「不如放在家裡,這樣我可以常常看到。」
但她重提戒指的承諾:「就算我躺在棺材裡、葬在墓地裡,我也要戴着它,就跟我會一直愛着你一樣!你知道嗎?戒指跟着我們這麼多年,已經有靈性了,以後只要你來掃墓,你手上的戒指會呼喚我手上的,這是我們的鵲橋!」
喪禮上,她手上戴着戒指,她的身邊除了有清單上的物品,還有很多紫色的、天藍色的、白色的小紙花,我想:如果這些物品都腐爛了,戒指應該還會在吧。
這個問題,想着想着,十年就過去了,每一年,我都帶着一束鮮紅玫瑰來掃墓,它們鮮紅得讓花店老闆以為我是要去求婚的。我帶玫瑰到墓地時,都會看到墓前有個空花瓶,墓地工人會在鮮花枯萎腐爛後把它們扔掉。然而我知道,一心的戒指會一直在她手上,不會腐爛,也不能被其他人扔掉。除了她的戒指,還有我們的愛和思念。
2025.4.12 監考時草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