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寫過一次佳節罐頭(紙杯電話13),塗塗改改的可愛的信。(懷著祝福的心情表達自己似乎容易如此,擔心接近變成冒進、禮物不被需要,等等等等。不過祝福本身應當就是最大的禮物了。)因喜歡包裝禮物的過程,2023再寫一次,祝願始終擁有欣賞風景的寬心。
啵。拉環掀起鋁製上蓋,彎曲薄脆的片段螺旋。罐頭裡的肉屑擠成一團濕潤的沙洲,油光粼粼富有生命力。你的湯匙刺入沙洲,我行我素的節奏,鏟出高高隆起的一口。圓周裡的油水迅速淹進破損的空洞,弭平視覺上的斷裂,一圈光澤像從未受過侵擾,安靜不起浪。
你送給自己一口滿滿當當的魚肉,咀嚼著滿足,以及等待。車站大廳的行李箱看起來比人還多,摩肩繼踵,不同款式的大型冬衣展示會。
車票必定比人要少,多出來的人便得想辦法擠上車。首先,他們得多點耐心,像你一樣,在玻璃門邊的成排長椅等候直到下一臺車出現可容插足的空檔。
若還有餘裕,他們也能像你一樣自在地野餐就更好,如此一來這個空間就不會在腳下沸騰著浮躁的氣泡,時而燙腳,讓人忍不住咂嘴。
你擠不上準時離開的車——綿長的人龍將你阻絕在外,你的魚罐頭才吃了一半——所以一定也無法準時抵達。你抽起手機按出幾條訊息回報,螢幕就熄滅下工,黑色的畫面映有你揚起的右邊眉毛。不過你想,這些電波總能迅疾地送達,說錯話時亦然,大抵是否在線應答就不是那樣重要,而且除了「抱歉」以外,也並沒有什麼好說的。一直以來都沒有什麼好說的。
你轉而抽出包裡對摺的信紙,一封寫到半途就擱置一週的佳節祝賀信:
「收信愉快。不知道等你收到信是什麼時候,但請答應我,不要挑有我在場的時候大聲朗讀——可惡的是你一定會這麼做,因為你現在極有可能打算一笑置之。
早前得知某種令你難以伸展的狀態正式被扔向身後,基於抗力或不可抗力的因素,期待或超出期待的發展,總之現已遙遙不可見。
恭喜你,也感謝世事無常(短期內你大概再也不想聽見這句話,或最好請無常的規則出門與你死鬥一番)。往好處想,起碼沒有摔斷腿,節日時還溫暖地坐在房裡啜熱紅酒,聽些關於佳節的笑話(請記得與我分享)。
日子不正是這樣過的嗎?如同過去許多年一般,在極其戲劇化之處驟停,在乏善可陳之際爆發,循環往復。我們就在此兩極之間被任意拋擲。遍地是原先藏在口袋深處的瑣碎之物,遺失卻使我們更加輕盈,得以尋思哪種被拋飛的姿勢最為愜意。」
湯匙上的油漬濺到紙緣,兩團深色的圓形污漬。你的藍筆繞著它們舞蹈,信紙邊緣於是開了兩朵自然捲的小花。你輕輕一笑,接著往下寫。
「有一天我們會在這個惱人的循環裡發展出翅膀或薄翼來嗎?依照達爾文的理論,大約離那天不遠了。這時再把腿摔斷也不晚,有了飛行的法子誰還需要雙腿。
我知道你害怕所有不可掌握之事,諸如離地的漂浮感、結果通知信、陌生來電、不告而別⋯⋯。但發現必須品幾成淘汰物只消一瞬,就像這封信多年後不再有意義。詮釋是人們為事物敷陳的理解的外皮,始終要剝落化灰。
假若我們不再害怕未知,執著於片刻的定義,也許就可以進入演化的下一階段:舒服地浮在空中啜熱紅酒——日子不就是這樣過的嗎?在無聊至極時想起一個差強人意的笑話,並因此被逗得開懷。
要是可以一起過節就好了,下次我會早早動身,行一條飛去見你的路徑。佳節快樂。」
你一直寫到紙張底部的最盡頭,署名留在第一次對摺的頁邊。因不願直接露出姓名,你又再摺了兩次,才把信收進信封裡。
車站大廳還是水泄不通,難於擦肩,也空不出一絲上車的縫隙,陌生的臉孔有相似的煩躁。窒悶的空氣讓人快要開始打盹,距離佳節來臨只剩幾小時,顯得你的笑意分外扞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