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靈靈地靈靈

3

　　話音未落，空中墜下幾許微不可察的齏粉，像天幕為之動搖。他們的頭頂上懸置另一片倒反的地面，藤椅圍著茶几，傢俱黏貼得牢固，如重力本就源自天上。茶几邊的人每次取茶葉、倒熱水，就有多餘的水滴及細葉墜落，穿過一片混濁的空氣，細屑沾濕了司辰及少年相泰初的髮梢。

　　有個男人走向牆角的衣帽架，從那件磨舊的皮外套內側摸出一疊鈔票放進褲後口袋，再伸手逮住即將離開的少年的後衣領。緊繃的衣領勒出了一聲咳嗽。少年抱著一團塑膠包裹，層疊的塑膠袋內是他乾淨無染的制服外套。男人接住從後方扔來的牛皮紙袋，小刀挖爛了開口露出內裡更多的小包粉末；他笑時臉上裂出數道皺紋，活像鯊魚的腮邊。

　　從紙袋逸出的幾道粉末，炸彈似地掠過司辰及泰初四周空投而來，落向更渺遠的深淵，遺響是雨點。

　　天上的男人及少年無聲交談著，言語一顆顆落在少年縮起的脖頸，冰涼又帶刺。少年卻面露隱微的喜色，彷如那些凍傷他的本就合於他意。

　　下方的深淵盡頭則有人在談笑。隔著薄膜，司辰及泰初腳下是一家便當店，櫃檯裡外的女人一老一少，結完帳又再倚著檯面閒聊。玻璃檯面下的鐵製餐盤，富有光澤的田園景象浮在各方湯汁組成的水域之上，綠意與碎肉間隙摻了塑膠的蹤影。地上也掉了幾包白粉，被少婦的腳渾然未覺地推來推去，某一小塊淺橘磁磚地因而變得光亮起來。

　　少婦說，我兒子最近聽說去考什麼奧林匹亞，拿獎盃回來，晚上睡覺我忍不住高興到偷哭。

　　婦人說，唉唷恭喜！剛剛沒有早說，不然幫你算便宜一點。我送你菜啦。

　　少婦說，不用啦不好意思，你們店裡最近才做裝潢，不用多送我。

　　兩人相視而笑。婦人說，我們家弟弟最近也真的變得很懂事，去人家雜貨店幫忙都乖乖。他爸也有按時匯錢過來，好險當初有離婚……。

　　少婦說，對啦……，不然像之前那樣天天來鬧、又要叫警察，生意都不用做了。

　　婦人說，如果當初知道他是這樣的人，我就不會嫁來這裡了……。唉但也是有來這裡，才可以認識你們……。

　　「讓我猜猜你要說什麼。」泰初的視線自始至終沒有從司辰臉上移開過。

　　「這證明了我們能從中獲得的遠比失去的多得多。」司辰說。

　　「販毒的少年終究會落網，出獄後接手店面。他爸會在駁火中死去，再帶幾個毒蟲陪葬。他媽因為鉅額保險金可以順利把弟妹養大，一個成為藥師，一個成為社運人士。少婦一家受惠於便當店的人情，多餘的生活預算可以投資在小孩身上，小孩因而成為數學領域的研究專家。」泰初說。「就為了那幾條式子。」

　　「『那幾條式子』會造福全人類。他們的科技比計畫中還要落後了一點。」

　　「在那之外呢？」泰初問。

　　他們倏然置身便當店的後門。灰磚圍牆頂部嵌滿淡綠色的碎玻璃，玻璃邊緣沾有新鮮的血跡。後門四近的隙縫塞滿了驅蟑藥和老鼠藥，幾袋垃圾雜亂地堆放一塊，推倒了鄰近的油桶。水溝裡凝滯不前，蚊蠅亂飛，浮著一層污髒的黑油。

　　「司辰，在那之外的呢？」泰初說。

　　司辰環視一周，見牆角有隻後足受傷的貓，便將牠輕輕抱在懷中。「接下來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