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日子是一如往常。
潔照常上班、下班,偶爾自己煮飯,大多在下班路上提著一人份的便當回家。他們之間隔著13個小時的時差,她的白天是他的黑夜,可是他還是會早起貪黑地打視訊給她,告訴她那裏的生活。
說穿了那裏的生活就是沒有她的生活,他吃著陌生的食物抱怨吃不到營養,咖啡竟然比手搖飲便宜,所以他也入境隨俗一般開始每天一杯兩杯地增加。潔會安靜地聽丈夫說話,大部分時候是掛著微笑。
日子也就這樣極其平淡且毫無波瀾地過下去,想都沒想過會如此順利,潔也感到意外,在丈夫走後自己竟然一滴淚也沒流,也許那些依賴與不捨都在離別的前一晚流盡,所以理所當然後面甚麼也沒有。
其實她期待著會有一些甚麼,那麼或許能證明丈夫的存在對自己至少還有一點影響與不同。可是沒有,除了偶爾看見路上的行人甜蜜地摟著彼此、還有上餐館一不小心點太多,生怕產生太多廚餘對廚師感到抱歉的時候,潔很少想起丈夫。
「吃飯了嗎?」
「吃了雞腿便當喔。」將手機架在一旁,潔盤起腿坐在沙發前的空地上,打開電視轉到看到一半的韓劇,一邊按下播放鍵一邊答。
大部分是這樣的日子,她不知不覺體會著科技帶來的方便與距離,螢幕那頭則不時傳出敲擊鍵盤的聲音,「答答答答」地有點像雨滴在屋簷上的聲音,搭配翻閱紙張的「唰唰」聲,這跟在台灣相比倒是一點沒變。
但那天是有點不一樣的日子,工作上來了新人,一個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實際上卻將近四十的男子,外表完全不是會讓人留下印象的類型,一看就是去便宜髮廊隨便處理的小平頭、沒有經過鍛鍊的窄小肩膀,唯一拿得出手的或許只有必須揚起頭才能觸及的身高。
有年紀比自己長的後輩在公家機關裡並不是稀罕事,啟也是這樣,在私人公司打滾飄盪幾年,後來努力考試才轉換跑道重新開始。「學姊好,以後請多指教。」第一天報到就非常客氣地對組內的人一一打招呼,潔在內心暗自鬆了口氣,幸好似乎是好相處的人,並非期待有任何私交,只是希望至少不是會妨礙工作的人。
啟坐在潔的座位前面,瘦高的身形即使被隔板擋住大半,潔一抬頭還是能清楚看見對方的頭頂,而那顆頭時常轉過來「學姊不好意思」地開頭,因為他真的太誠懇,問的問題也不是過分愚蠢,潔總是停下手邊的工作好好解決,他才會又「真的很謝謝妳,我懂了...」地轉回去。當然過個幾分鐘又會扭過來,「學姊不好意思還有這個...」
「最近組內來了個新人,快四十歲了才考進來,會不會太老了...」潔躺在寬敞的雙人床上,稍微調整一下枕頭的位置,一手拿著手機照著自己,一手從床頭櫃拿出眼罩,「比我大了十幾歲,要叫我學姊,我愈聽愈怪。」看著螢幕裡的丈夫,對方正坐在一片落地窗旁的書桌前,天氣看起來很好,連帶著空氣也顯得異常清新,窗外的樹隨風輕輕搖曳,潔忍不住想也許那邊的生活真的對身心更好也說不定。
「可能是在外面混不下去吧。」丈夫喝了一口上頭還冒著熱煙的咖啡,各種文件零散地撒在桌面,他從那堆英文字母中抽出其中一張,皺起眉開始仔細閱讀,「他沒結婚嗎?」說著在紙上寫上潦草的幾行字。
「有老婆,但聽說沒小孩。」潔翻了個身,凝視著螢幕中的丈夫,但丈夫卻沒發現妻子的目光,只是哦了一聲,「這樣要怎麼養一個家啊。」男人不經意輕笑了一下,幾乎是不到一秒的時間,但潔很確定自己沒看錯。
「但感覺夫妻感情滿好的,他下班都匆匆地走,好像是要去接老婆。」
「這樣就叫感情好嗎?」男人將咖啡一飲而盡,杯子放回桌面發出細微的聲響,兩人的對話伴隨著一杯咖啡結束,丈夫說著妳該睡了結束這個話題。
潔關上視訊,隨手將手機丟在一旁的櫃子上,再用力將被子把自己裹緊,將頭深深埋入被窩。
那是兩人分開第208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