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2-14|閱讀時間 ‧ 約 24 分鐘

遠藤周作的《深河》與悲哀

    前些日子,一個遠藤周作的鐵粉好友來電,他讀不懂原文,只依靠中文譯本理解,要我對遠藤周作多做些介紹,哪怕摘譯幾段也好。我坦白告之,遠藤周作的作品,的確納入我興趣範圍內,可我不曾深入研究,只能寫點泛泛之論,如果他不介意的話,我願意以此腦力勞動來抵抗漸忘症。他答應得很爽快,我便硬著頭皮履行承諾。

     

    遠藤周作(1923-1996)的簡歷。

    遠藤周作和其他有滿州國生活經驗的日本作家(如安部公房)一樣,在中國大連度過了少年時期就是。他的父親遠藤常久任職於安田銀行,母親郁子畢業自上野音樂院小提琴科。1932年左右,他的父母感情不好,父親拋棄了他們母子。母親把他帶回日本寄居住神戶市六甲伯母家裡。沒多久,他們母子在伯母的引薦下,前往夙川的天主教會做禮拜。1935年5月29日,先是其母親受洗,他於6月23日也受洗了。不過,他(12歲)是為了讓母親安心受洗的,27歲至30歲到法國留學,37歲至39歲患了肺結核住院治療。1961年1月,他二度做了肺結核手術,是年12月強行做了第三次手術。他深知手術的高風險性,一旦失敗的話,他這輩子就得癱瘓在床。那次困難的手術長達六個小時,一度險些沒了心跳,但是最後終於成功收尾。

     

    可以說,遠藤周作是個傑出的小說家,他把在大連的少年生活以及成年人的瀕死經驗,在自己的作品呈現出來。例如《深河》和《沉默》兩部長篇小說,就等同他過去生活的映照。他在《深河》「沼田的故事」中,藉由沼田這位兒童作家的口述傳達出二戰前他在中國的童年經驗,正是源自他的親身體驗,因此他信手寫來情景交融分外生動。我摘譯片段內容如下:

     

    「……沼田是在當時日本殖民時期的滿州大連度過童年的。在他的印象中,大連隨處可見比日本更早占領滿州的俄羅斯人留下的生活痕跡,以及在日本難以見到的磚石建築。大連的道路以廣場為中心呈放射狀鋪開,路旁種著金合歡和白楊樹。基本上,除了北海道之外,在日本其他地方看不到這兩種路樹。居住在大連的日本人多少有些暴發戶氣質,言行舉止低俗態度專橫,瞧不起那裡的中國人。在只是孩子的沼田眼裡,中國人居住區很貧窮破敗。他的父母曾帶他去過當地市場,那裡瀰漫大蒜的氣味,吊掛著豬頭和光溜溜的雞隻。(113頁)

     

    每天早上,扛著籠子的中國女人和少年會到日本人家裡兜售,看上去,籠子裡有悲鳴亂竄的鵪鶉和色彩鮮豔的水果或西瓜。他們扛著這些重物,扁擔把肩膀都壓得凹陷了,而日本的主婦們理所當然似的再三殺價才會買下。(114頁)

     

    小學三年級的秋天,沼田的父母感情不睦,提出了分居生活。對沼田來說,這猶如青天霹靂,在此以前,他們從沒想過父母親有一天會各奔西東(117頁)。

     

    秋天結束了,冬天也過去了,5月的大連迎來了珊珊來遲的春天。母親決定帶沼田返回日本。路邊的金合歡開花了,白色花蕾像少女的耳環,從綠葉間垂探出來。路旁停著一輛開往大連港的馬車,正在等著他們母子。沼田的父親一語不發,就這樣躲進屋裡,沒有出來送他們。只有那隻滿州小黑狗搖著尾巴驅趕牛虻,時而跑到騾子前面徘徊(118頁)。

     

    結果,沼田住進醫院待了兩年,這期間他打了剛剛開發出來的抗生素效果頗佳,還接受了外科手術,但他之前受過氣胸療法胸膜發生了沾黏,導致手術失敗,再次引發了肺結核。那時候,來巡查病房的主治醫生,或者每週一次帶著年輕醫生來病房的教授看到這情景都沒說什麼,但從他們表情可以看出來,沼田的狀況很棘手。對沼田來說,今後就算他還能活個10年或15年卻不能自由活動,想來令他厭煩和沮喪。他和其他病友都很清楚,一旦手術失敗,患者們就得待在病榻上過著行屍走肉般的生活。(126頁)」

     

    綜上所述,如果遠藤周作沒有那樣的切身經歷,他有再高強的想像力,擁有極佳的文筆,終究很難重現這幅異國生活的舊時面影。在我看來,我摘譯他這幾處描寫大連的情景,視為他用文字沖洗顯影出來的老照片。在日本,雖然自然主義的書寫傳統已經式微,但有志創作小說的台灣作家,似乎應當接受這個挑戰,畫家都能用畫筆重新復活了田園風光,那麼小說家同樣能以生動筆觸讓那消逝的地景再次向我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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