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防波堤上遊人如織,遠處漁船燈火依稀明滅在黝黑的海面上,這條防波堤步道平直而寬闊,沿著蔚藍海岸縱橫數里。熙熙攘攘的人潮,幾輛機車穿梭而過,步道下燈火輝煌,攤販明亮的燈火匯聚成一片亮澄澄的燈海。在這夏日的夜晚,海風輕輕拂面舒爽的夜晚,整條海岸線宛如年度的祭祀慶典般洋溢著歡笑和熱鬧。他們似初履陌生棲地的候鳥般,充滿興奮和好奇的眸光四處張望。咻!咻!驀地幾聲凌空直竄的煙火,在漆黑的夜空上抖落滿天的晶亮火花,孔雀開屏似的點點煙火,拉開了一夜紛擾、尋覓、刺激的序幕。
他們是年輕飽含活力的一群,他們在一輛轎車上沿街梭巡,紅黃亮燦的霓虹燈火,眨著曖昧誘惑的眼眸,瞅著這從外地而來希冀尋歡的一群年輕生命。轉過黝深的地下道後,車子在層樓的轉角處驟然歇止。「霧中花大酒家」亮麗閃爍的招牌在夜風中顯得異常怵目令人情慾亢奮。他們推開維納斯出浴圖浮雕像玻璃大門後,一股暖烘氣息撲鼻而來。「先生,總共幾位?」妖嬈的酒女滿面笑容,步履婀娜地迎迓而來。他們被引領入一個暈黃包廂內,黃紅燈火閃爍眼前,小桌早已備妥清涼飲料,酒女們間隔搭配地坐於他們身旁,曼妙的身材,高叉的連身短裙,上衣亮閃的薄衫束縛不住她們欲迸的酥胸,依座環繞的順序,她們開始了職業性的寒暄和撫摸,明亮眼眸閃耀著幾分嘲謔的神情,「第一次來這?哦!」「在那上班?」他笨拙的雙手依循著她的引導,滿手盈握著她柔軟的胸脯。隔壁座椅上的小周、小陳正滿臉狡詐大膽地伸其祿山之爪一探她們短裙下的禁地。他摟著她纖細的腰身,輕撫著她粉白細嫩的肌膚,他仆伏在她密密濛濛的髮叢中,嗅聞著幾縷沁人心腑的清香。「會冷嗎?我去把冷氣關小一點。」她離席走到包廂前側,調整按鈕,然後又一屁股地坐在他顫動的雙腿上,他汲飲著冰涼的果汁,藉以驅除突湧的激情。此時房門嘎啦一聲,伊笑語盈盈地走入,「秀芬!換妳到 302 房轉臺了。」伊乍臨如一陣風似地,輕瘦的容顏,高挺的鼻樑,還有那倔強的唇角,他心頭突然一陣緊縮想起多年以前,南臺灣星夜別離不再聚首的戀人,多麼神似的表情和姿儀,那一綹鬢髮,纖長而輕柔,他恍惚的心上突湧起陣陣悽楚。
伊暖炙的臀部觸撫著他漸感痙攣的雙腿,激動莫名地緊摟著伊蛇蝮般滑嫩的腰身,他顫危危地撫摸著伊單薄衣衫下飽含蜜汁的高聳雙乳。伊斜睇他生澀的舉動,然後將他不規矩的雙手圍摟伊的細腰。「會划酒拳嗎?」伊舉杯啜飲著紫色的鮮甜果汁,唇角猶留一抹紫紅。「哦!不會。」「嗯,那剪刀、石頭、布該會吧?」他忘情地與伊開始這刺激的肢體對話。「哦!你輸了三次了,累計輸五次就要賠我一千元」。「那妳呢?」他居心叵測地望著伊,「那我祇能脫衣了,輸一次脫一件。」他怦然心動地雀躍不已,盲動的雙手緩緩地伸入伊的褲底,隔著光滑的褲襪,恣意地輕撫揉捏。他隨著伊稚氣般的嘩亂也褪去了上衣。伊扯下了縐縮的褲襪,拋擲桌角,那蛛網般的鏤空褲襪宛似蛻變後遺留的烏黑蟬蛻,煞似多年以前被棄擲在一角啜泣的癡情和純愛,於今在一場不期的荒唐尋歡中竟然遇見酷似當年戀人容貌的伊。回想起寒風中的癡情翹首,星夜下依依不捨地迴繞巷弄,遙望燈火中高不可攀的柵欄和重重圍牆的阻隔,一陣陣噓唏和傷逝掠過心頭,他不勝憐惜地輕吻伊鬢髮下的臉頰和纖長的粉頸,他萬念齊湧昏熱的頭顱仆伏在伊光潤的背脊上。
那年,該是屆臨青春尾聲倉皇的年歲吧?他在數百封孜孜矻矻的魚雁往還後,毅然南下謀職,異鄉枯寂的歲月唯有戀人的情深和意濃始能讓他在枯瘠的土地上紮根和拓展。一次始料未及的夏夜爭吵,讓他栖栖惶惶遊魂般地ㄔ亍在古都煩囂的街道和西子灣畔波濤洶湧的防波堤上。他道歉、愧疚、懺悔均挽不回戀人一心求去的堅決意念。他似陡降塵世的流星,亮燦後又趨於滅寂地含淚黯然北上,多年後回想起當日寡情的背影,仍讓他在久已平靜的心湖上漾起圈圈的漣漪。
他怯懦的雙手似匍匐地面初次征戰的單兵,在炮火掀天的鐵網下步步攀爬,但當越過萋萋草原後,他便騁馳而過,一躍而入幽深的縱谷,此時但聞水聲潺潺而春日正一片呢喃,沿瀑布而下的幽深洞口,咿唔地訴說著一串串久遠而漸已模糊的愛戀和情潮,他細柔的雙手又再度地摩挲而上這嫩綠的草原,突然一陣冷顫襲入全身,伊扭動著雙臂,甩脫他的愛撫,然後又重新端坐在他的雙腿上。他望著伊眼眸中靈閃的瞳仁,空空洞洞地,昔日的戀人早已遠杳,似揚散的蒲公英種籽,隨著春日的微風不知飄落在何家溫潤的土地上而繁茂滋長?
他苦苦地追尋,苦苦地思念,在荒亂的年代,喧嚷的市聲中,冀留一泉琤琮的清流而不可得。那迎風逢雨的揮淚北歸,那一路飛逝而過的山巒和村舍,那高聳的都會層樓和輝煌的晚燈,那南臺灣一間燠熱孤寂的小小閣樓上匿藏著他孤孑而又無歡的青春歲月。他看著伊清麗的臉頰,看著伊杯杯入腹的苦澀豪飲中,又焉知伊心內或許殘存如雲遠渺的過往情愁?「哇!我又輸了!」伊狂野地褪下了最後一件蔽體的衣衫,伊裸裎的肚腹宛如蓁蓁莽原,鬱鬱蒼蒼地乍入眼簾,昏暗的天色,濃雲密佈,欲雨的天際蘊釀著今夏另一場山洪和豪雨。搖擺懸晃的軀體在縱谷間,瀑布下,在濕漉漉的顛搖枝椏下竄逃,他閃躲著即將到來的一場暴雨和傾盆。他久已散逝的舊日情愛,漸已忘懷的那日悲情又重新一波波地如巨浪般擊打著他恍惚醺然欲醉的腦海。
隔日,他們的轎車又匆忙地轉過街角,筆直地駛入地下道。荒唐的夜晚,不留痕跡的青春情潮,在夏陽漸烈的炙灼下如薄霧般地煙消而雲散了。琳瑯的市招,翠綠的椰叢,他望著地下道底端出口的街角,一面蒼白的市招,一面燈火已然滅熄的瘖啞市招,昨夜曾經恣情歡樂輝煌閃亮的霧中花大酒家在夏風舒爽的吹拂下,早已飛離了他善感傷逝的腦海。當車子正以高速奔離這平凡的小鎮,這猶在晨光中酣睡未醒的小鎮時,他不勝慵懶地在車上回望著清寂街道上一面面漸已飛逝,漸趨模糊朦朧的琳瑯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