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我對於詩歌是「不可譯」這種看法不予苟同,理由很簡單,因為如果詩歌不可翻譯的話,那麼我們憑藉什麼與外國詩歌交流以打開嶄新的視界,又如何從異文化的詩歌思想中,得到深化本國文化系統的養份與契機?換句話說,設若將「不可譯」的消極性和否定性,目的在提醒譯詩者應當嚴謹不可放逸,它就為自身開創了新的可能性。
在我看來,翻譯外國詩歌不但是可能和可行的,而且應當多加譯介才是。從翻譯學的角度來看,既然是以翻譯為載體,為了融入本國的文化體系(語法習慣),它必然就有所增減,又恰如其分地轉化與延伸,我們只能比較譯詩風格的不同,從中深切感受和獲取思想靈感,沒必要由於翻譯不出來,而糾結於原文句構云云,批評誰的譯本有這個和那個的缺點。就我的經驗而言,詩人翻譯詩歌多半比語言學的博士譯得好。這是有所理據的。必須說,所謂的翻譯不僅要處理語學的問題,其中很大程度包含「再創作」,不是詩人就不容易譯出這個微妙與神韻,而詩人憑其自身的稟賦和獨特的視角,就是翻譯詩歌的天選之人。
因此,當我讀到李敏勇《四季一一李敏勇俳句集+日本俳句五人集》內文和封面的時候,我為這種詩人譯詩的風雅韻藉感到喜悅和溫暖,因為這部帶有李敏勇個人抒情風格的俳句集以及日本俳句五人集譯本,它們都兼具書寫(手稿)美學與詩境的圓熟。進一步說,他的序說「日本俳句的窗景和鏡像」最能反映出他的創作觀與譯詩的境界:
「……在我的詩人之路,出於認識和理解的心情,我曾翻譯了許多世界詩人作品,也出版多冊譯讀書。出於對日本詩歌的興味,我也譯介一些日本現代詩人作品,並曾翻譯過著名的女詩人、歌人,與謝野晶子和歌集《亂髮》中的一百六十五首。和歌或說短歌,是以五、七、五、七、七,三十一音節形成的短詩,不同於俳句的五、七、五,十七音節,同樣是典型的日本詩歌。
俳句,以及和歌,後來在許多世界詩人的作品裡成為兩種短詩形式,見於不同語文的創作。季節感常見於行句,映照歲月情境。我在進入人生白秋之年,寫了一些漢字俳句,並且翻譯了松尾芭蕉、與謝蕪村、良寬、小林一茶、正岡子規這五位著名,或說代表性的日本俳人俳句,作為觀照的閲讀。我喜歡隨興觸及俳句詩行,在沒有題旨的行句中尋覓題旨的意味。心與俳句接觸之際,既浮顯詩的心境,也呈現風景、季節的意味。」
綜合上述這些特點,我們有理由相信,才情卓越的詩人,不僅能夠穿越語言的柵欄,抵達古今詩人的思想境地,並為我們開啟一種接收外國詩歌的獨特方式,而這種獨特性將滋養我們的所思所想,上善若水潤物細無聲地擴大我們的內在視野。(2024年4月19日)
*李敏勇附書帖手跡俳句集《四季》+李敏勇譯《日本俳句五人選:芭蕉、一茶,良寬、蕪村、子規》,以一冊兩書形式,5月份將由玉山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