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聽聽】-逃生梯裡的回音

沒來由的，說書人頓然出現，說：「今天，就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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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新穎或老舊；氣派或樸實，每棟辦公大樓裡都有一座逃生梯。沒有一個例外。這個逃生梯，除了作為火災時的逃生通道外，還有一個功能，那就是--作為「囚鳥」情緒宣洩的場域。

宋予詳所在的商業大樓，是附近地區算高的一棟。每日吞吐著穿戴西裝筆挺、光鮮亮麗的男女，如魚貫般進出。東升的驕陽照在玻璃帷幕牆上，反射出一道道金光，猶如一塊金磚，在車水馬龍的市中心一隅閃閃發亮。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宋予詳每踏一階，就小聲數著數字。平穩的節奏，像首沒有高低起伏的歌。

這是他這半年來每個上班日的例行公事。因為越接近上、下班時間，等待電梯的人猶如糖葫蘆竹籤上的草莓，一個挨著一個，多到讓人驚嘆。尖峰時刻，長長的人龍，排到大樓門口也是常有的事。因此，自從上班的第一天起，他便學會與逃生梯為伍，選擇與大眾走不一樣的路，同時也趁這個機會活絡一下筋骨。

這棟商業大樓的逃生梯如同人類的心臟，坐落於中央偏左的地方，是巨人體內重要卻不引人注目的靜脈。因為不靠窗，整座逃生梯一年四季全然無法瞧見日頭，以及光影流動的變化，更別說期盼一縷清風，能徐徐吹來。不過，也因為封閉的關係，才讓許多失意，抑或得意卻無法聲張的人，主動走入它的懷抱，發現它溫柔與親和的另一面。

近日，新換上的LED燈管，讓逃生梯裡充滿了白光。顏色均勻，由下而上，彷彿一條又長又直的白龍軀體，潔淨無瑕。

「早上十點開專案會議；下午兩點拜訪客戶；四點........」

宋予詳一邊走一邊打開手機裡的行事曆，再次確認自己今天的工作行程，以及可能用到的資料是否有所遺漏。只是，尚未全然看完一遍，一陣若有似無的談笑聲，就這麼突兀地竄進他的耳裡，也因此打斷了他腦中正在盤算的思緒。

這個談笑聲乍聽之下雖然隱晦，但其中興奮之情，卻格外顯得濃烈與澎湃。無法分享的優越感及幸福感，像極了女孩手中質樸的音樂盒，裡面放著一顆閃著光芒的珍珠，既矛盾又衝突，僅能揣在懷裡暗自竊喜。此時，宋予詳小心翼翼地將頭探出樓梯扶手，往上瞄了一眼，發現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穿著沉色套裝與紅色高根鞋，坐在上一層樓的樓梯上，右手、右耳及手機全黏在一塊。

「我帶了一盆花.........你猜猜........」

間斷的語氣，仍無法掩蓋她內心春風無限好的心情。她的喜悅，似乎將白龍部分的軀體都染成了粉紅色。

由於肚子忽然發出警報，催促著他必須儘快到達目的地。於是，宋予詳放下好奇心，刻意模仿貓的步伐，輕踏著樓梯，拉開門把，快步走出了逃生梯。

「予詳，又來廁所報到了。你可真準時。」打掃阿姨親切的問候。

「對啊，不過壞處就是無法懶床。」

「早點起床，早點出門，早早準備，才不會急在一時。我要到下層樓去了，離開前記得要將馬桶要沖乾淨哦。」

「好的，沒問題。美芳阿姨謝謝妳，妳辛苦了。」

美芳阿姨帶著一抹微笑離開了男廁。宋予詳也快步走進設有坐式馬桶的隔間。

美芳阿姨是他進入這家公司任職後，第一個認識的人。就如她所言，宋予詳瞭解自己的生理時鐘，因此每天早上固定會提前一段時間進到辦公室，打卡後接著喝下一口濃醇的美式咖啡，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他便要起身往樓下的廁所走去。

美芳姨曾經問過他，為什麼要捨近求遠，再往下走兩層樓到這上廁所呢？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總覺得這樣做會比較好，就這麼做了，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離開廁所後，宋予詳帶著輕鬆愉快的心情，小聲哼著「十七八未出嫁，見著少年家。」此時，無事一身輕是最佳寫照。

然而，等他再次走進了逃生梯，準備開啟「認真負責」的工作模式時，方才相同的位置、熟悉的女聲，再次流進他耳裡竟是斷斷續續的啜泣聲。是誰來過？他納悶著，氣氛怎麼一瞬間說變就變。春風又被誰帶走了呢？

「你不是說，會有辦法的嗎？」

「我捨不得.......我不要。」

「可是...你又這樣，我...該怎麼辦？」

「你就在我的身旁，我怎能不想你。」

「對！我就是這麼愛你。」

「你呢？愛我嗎？」

從這幾句話中，宋予詳大概揣摩出一些端倪。雖然有些好奇，不過，他認為偷聽別人的祕密是不道德的行為，所以他不打算停留，繼續朝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正當，他後腳剛踏到走廊、安全門即將關上的那一刻，突然從身後的逃生梯裡發出慘烈的尖叫聲，與沉重的巨響。他心想，糟了，是不是........。

宋予詳快速推開逃生梯，三步併成兩步，緊握扶手，往下一看，一盆含苞待放的香石竹，穿越樓梯縫隙，破碎地躺在白龍的尾端。純潔的顏色，因此沾上許多塵埃。那道無法擦拭掉的痕跡，將一直深深烙印在人的心裡。

宋予詳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眼神直盯著站的比他高半層樓的那個女孩說：「妳怎麼.......還好嗎？」

「我，當然好。你以為我會這麼脆弱嗎？」

「我還沒得到世界，怎能失去一切。」

那女孩用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語氣說完後，便揚長而去。

那句「對！我就是這麼愛你。」如山谷裡的回音，不停地在心裡迴盪。

「是誰偷偷，偷走我的心；哦...我的眼睛，看不見我自己。」

備註：

「望春風」係1933年由鄧雨賢作曲、李臨秋作詞的民謠，原唱者為純純，之後鄧麗君等藝人，重新詮釋；另，張學友於1994年發行的「偷心」一曲，由郭子作曲、丁曉雯作詞，過了30年後，亦因影劇「繁花」再度回到人們的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