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聽聽】-三個願望

人的一生就像行駛在海洋中的帆船，就算有了周全的準備與絕佳的技能，也不可能一路順風、萬里無雲。可是，這並不代表著人們永遠有接受挫敗的力量，因為不斷從碎石路中跌倒又站起來，光是自我懷疑和內耗已經困難重重，更別提還要從中找到出路，如同舉著蠟燭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山中，相當折磨人心。

然而，面對這種落寞與孤寂，心裡對於死亡就會莫名多了幾分錯誤的勇氣。套一句那人說的話：「我不怕死，就只是怕痛而已。」可見，身體的皮肉痛也是預防人們自殘的天生防衛機制。不過，這並不包括哀莫大於心死—絕望的處境。

今日，又是一個雨天。

一個巨大的風暴正籠罩著全台。強大的風速，將玻璃窗吹的嘎嘎作響，樹上的葉片也搖身一變成了無數個風鈴，不停地在窗外發出沙沙的催命聲；陣陣驟雨如同一把流速良好的蓮蓬頭，不分黑白和對錯，把未有庇護的眾生萬物，全都淋成了落湯雞，更讓空蕩的心谷，吹起一曲長長的悲歌。

「你在幹嘛？」

宋予詳點開手機中的通訊軟體，在好友日光的對話中簡單寫下這一句。

「今天放颱風假，你有出門嗎？」

「（笑臉的圖片）」

「（招手的圖片）」

「（打鬧的圖片）」

「........................」

「我知道你現在很難熬，工作、經濟、愛情、健康全都不順利，但天無絕人之路。你說自己的結要自己解，我們都尊重，但想喝一杯的時候，記得我們都在。拜託，趕快想起你自己的好！」

眼看剛發出去的訊息逾半小時仍未見日光已讀。於是，宋予詳又連續發了幾則訊息，惴惴不安的情緒頓時拉到最高點。

「我很好，沒事。剛剛在追劇，所以沒有發現，抱歉。現在打算睡一下，外面風大雨大，千萬不要出門。」

幾十分鐘過後，正當宋予詳拿起掛在陽台上的雨衣時，手機突然傳來日光回覆的訊息。

「好好休息，不吵你了。有什麼需要，隨時都可以說哦！」

「（含淚說謝謝的圖片）」

日光將手機放下，又再次將筆緊緊握在手中。他正打算為自己寫下一封與世訣別書。這幾年來許不清的失意與挫敗已讓他灰心至極。好友的關心，就像一粒小石子丟進湖裡，根本無法激起多大的漣漪。現在的他，心中除了不甘還有就是滿滿的怨恨。一個個落在淺藍色格子的黑色字體，看起來特別扭曲與掙扎。

置於書桌右手邊的筆筒裡，一把銀色美工刀發出親密的呼喚。

此時，一個落筆聲突兀地竄入他的耳朵，來的既快又霸道。剎那間，他連帶著臀下的木椅一起墜入了黑洞。在這個看不清前景的地方，他聽見了許多哀怨的聲音：

「獨步於晦暗的道路中，心裡總是期盼，也不停張望，希望能看見一座光明的燈塔。結果呢？什麼也沒有。」「現實的殘酷是在於明知道你需要幫忙，不僅冷眼旁觀，還在背地裡喘你一腳，讓你帶著痛苦與難堪，跌入萬丈深淵。這樣的世界你還能期待些什麼？」「既然無法自拔，還不如自我埋葬一了百了。」「人終其一生最後會留下什麼？或許，除了苦痛什麼也沒有了。」「上天，總是讓想死的人苟延殘喘的活著；卻讓想好好活著的人，措手不及的死去。」「被現實逼到絕境，其實死也就沒這麼可怕了。」..........那些躲在黑幕中看不見的魔鬼，不停發出招募新血的宣傳，如同靡靡之音，迴盪在冷清且空蕩的河谷中。

「真的，是這樣嗎？」

日光反問自己，卻發現似乎沒有答案。也許，他內心還搖擺不定。

「為了不讓你覺得委屈，那麼在你走入黃泉之前，我許你三個願望，讓你明白即便身處絕路不代表一定沒有希望。說吧，你最後的三個願望是什麼？」

「你是？」

「我是你信仰的神。」

「那你為什麼不幫幫我？」

再難過都沒有眼淚的日光，這時終於泣不成聲。

「孩子，我能為你做的實在有限。最多只能讓你減輕一點傷害，卻無法讓你避開一個又一個的窟窿。過程中的苦與難需要你自己面對，學會了便是你的人生寶典，誰也奪不去。」

「我不要這個寶典。我覺得好累，好累。」

「那好，你最後要什麼願望。說吧，我成全你。」

日光想了許多遲遲沒有開口，因為他不知道最後的三個願望究竟該許在哪裡，抑或該落在誰的身上。親友嗎？自己都不在了，即便許下他們能夠時時開心，難道不是一種罪過嗎？尤其是最愛的人—母親。

想起以前生日時最常掛在嘴邊的事業、財富、健康及愛情等願望，如今在最後時刻就像泡沫一般，全都用不上了，以致一時間竟然找不到願望得以安放之處。這是多麼大的諷刺，原本最想達到的目標與慾望，在生命結束面前全成了毫不起眼的灰燼。

「如今你下不了決定，我就幫你作主一回。回去吧，好好生活！」

伴隨身體一個抖動，日光從桌面上抬起頭來，桌面上一灘微鹹的水漬，分不清究竟是淚還是汗。在淺藍色格子的日記本中卻清晰寫下，「好好生活」這四個字。

這四個字雖然簡單重要，卻也讓世上無數的人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