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01|閱讀時間 ‧ 約 28 分鐘

第十九課︰無悔的人生

    就這樣我搭乘台馬輪,

    獨自來到東引雷達站。

    每晚全島燈火管制,

    我總愛躺在集合場的水泥地上。

    天上的星星就像拳頭般大,

    我總是舉起手比劃著。

    無光害的夜空下我被繁星壟罩,

    我思念的人就像星光般閃耀。

    就這樣每天數饅頭的日子眨眼而過,

    隔年因為東引雷達站被廢站,

    我的工作地點轉往台北陽明山。

    在離開東引前我站在中柱港的台馬輪上,

    想著有一天我還會回來。

    到時候的我,

    再抬頭望向頂那片星星,

    是否還能如舊日般閃爍。


    一天一夜的航程帶著我回到基隆港,

    轉火車到北車後換搭260公車,

    我包著行囊前往未來將陪伴我

    整整五年歲月的陽明山雷達站。

    雷達站就建在大屯山區最高處,

    每晚我都可以抽著菸,

    眺望整片淡水河岸燈火。

    無論是台北101或北海福座等知名地標,

    在我眼中也都一覽無遺、盡收眼底。

    由於此時我跟過往廟口的朋友阿偉仍有聯絡,

    每到放假時若有回台中我都會聯繫他前來接我。

    他當時是個在夜店賣藥的藥頭,

    有次他帶我到一個台中新開,

    但不是他顧的場子尋歡作樂。

    他的職業病犯了,

    我們大夥自用外他還順便賣給場內來跳舞的人客。

    結果他這行為被固定在這間店販售藥物的藥頭發現,

    通報給負責顧場子的大哥,

    我們一行人通通都被看場的兄弟押進辦公室。

    每個舞廳都有地盤劃分,

    而背後賣藥的利益則更為龐大。

    因此不打招呼、未經同意就在

    別人負責的場子賣藥是同行大忌。

    那位顧場子的大哥問阿偉當晚

    一共在舞廳內賣出去多少藥量,

    然後算上同等分的藥量,

    將搖頭丸跟K粉倒滿整桌,

    要求我們一次吞下拉完才能走人。

    這其實已經算是給阿偉公司面子,

    但桌上這藥量之大誰吞誰死。

    因此我們一群人跪在桌前面面相覷,

    卻始終沒人敢先照做動手。

    就這樣直到那位大哥直接掏出槍來壓在桌上,

    要我們二選一要就吞藥、不然就吞花生米。

    我跟阿偉才咬咬牙,

    兩人分別將桌上的搖頭丸各抓一把配水吞下,

    然後接過吸管輪流掃清桌上的K粉。


    由於量太大藥效發作的很快,

    我們將藥吞完吸盡後那大哥繼續訓沒幾句話,

    我跟阿偉都開始作嘔狂吐。

    於是那名大哥見狀就叫我們那群

    的其他友人扶我們兩個離開舞廳,

    免得弄髒他辦公室跟舞廳的地板。

    我朋友四個人,分做兩兩,

    一人一邊架著我跟阿偉離開,

    半拖半拉的將我們攙扶到店外的綠園道上。

    其中不知道是誰連忙跑去附近的便利店中,

    買來大罐裝的礦泉水好幾瓶,

    然後一人倒一個撬開我們的嘴巴狂灌。

    但已經吸收到胃裡的藥量太多,

    我整個人肌肉緊繃、在草地上滾來滾去不斷抽搐。

    我在還有些微意識之下叫他們先將阿偉帶走,

    畢竟阿偉算是他們帶頭的身分比我更為重要。

    於是他們一群人對我灌完兩大瓶礦泉水後,

    怕出人命被牽連其中就帶著阿偉先離開了。


    當時我的身體很痛苦,

    心智卻感到異常的清楚。

    我想我就要跟阿偉他爸一樣,

    因為嗑藥過量而命喪當場了。

    我耳邊傳來手機來電答鈴響起,

    我嘗試著想從褲子口袋中掏出手機。

    但由於藥效關係全身肌肉僵硬,

    力氣也變得出奇的大,

    竟直接將我的摩托羅拉V8088掀蓋機直接捏碎。

    又過了一會兒,

    身體劇烈的痛楚感讓我開始在草地上不斷來回打滾,

    就連眼鏡也因為我的臉不斷在地上摩擦而掉落斷裂。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終於停止掙扎、感受到死亡即將降臨在我身上。

    此時我雖然雙眼緊閉,

    卻依然能感受到身體四周圍的景象,

    並且比平時的感覺更加清晰。

    接著我感覺到地面上慢慢浮現出一隻又一隻的人手,

    從我的身體周邊不斷朝我抓了過來,

    就像是一群人試圖要將我拖至地面之下。


    我過去常說我就是爛命一條,

    人敢出來混就要有死的打算。

    但即便是向來自負視生如視死的我,

    當真感受到死神在側的氣息,

    內心依舊充滿了恐懼。

    我想掙扎、想放聲大叫,

    但我無法動彈、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就要死了!這就是死亡嗎?我想。

    而且看來、我就要下地獄了!

    我在過去並沒有任何宗教信仰,

    既不敬神也不怕鬼。

    都什麼年代了?

    人類都早早登上月球了!

    難不成還相信月亮上面會有嫦娥?

    要是世界上真的有神明或鬼魂存在,

    那地球上為何還有無盡的戰亂?

    到處都有極惡之人作奸犯科,

    怎麼我們從來沒見過誰真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神明怎麼從來不會現身顯靈普渡世人?

    被害者又怎麼不會變成厲鬼向加害者報仇索命?

    雖然我曾經在廟口窩了整整一年,

    但每當跟人聊到鬼神之說時,

    我總是如上述般的大肆嘲笑並嗤之以鼻。

    但原來當你發現自己真得要死了,

    你還是會感到害怕。

    害怕世界上也許真的有天堂或地獄,

    害怕你在人世間的所作所為都將迎來因果報應。


    因為這一次的瀕死體驗,

    也讓我知道了一件事。

    當一個人直面死亡時,

    你腦海中只會想到你此生最原初的信仰。

    我記得我小的時候,

    我媽曾經對我說過觀世音菩薩的故事。

    而此時的我就像是溺水的人想抓浮木般,

    不斷的在心底呼喊著觀世音菩薩救我。

    我不想就這樣死去,

    我還有好多事想做卻沒能完成。

    如果妳願意救我,我絕對會改過,

    並不會再恣意浪費我餘生的時間。

    妳不是聞聲救苦的觀世音嗎?

    那妳聽到我的呼喊與求救聲了嗎?

    就這樣我不斷在心裡反覆祈求著,

    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

    雖然我的雙眼緊閉始終未曾張開過,

    但我看到天邊出現一團朦朧的白光,

    就這樣幻化成隱隱約約的觀音形象。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

    就像是平日高掛天上卻少人注意的月亮,

    只是靜靜的由上向下俯瞰著我。

    但我身體周邊原來死死抓住我的每雙手都逐漸鬆開,

    我原本不斷向下沉的身體也如羽毛般緩緩上浮。

    接著我猛然睜開雙眼,

    我沒死、而且我不會死,

    至少不是此時此刻、我很清楚。

    我開始掙扎與動彈,

    在草皮上如匍匐前進般的爬行起來。

    我爬回人行道上、勉力起身,

    然後向前走去招了台停在舞廳門口的計程車,

    報上地址讓司機大哥載我回家。

    就這樣我在付完車費後,

    搖搖晃晃地穿過我媽住的國宅中庭,

    然後慢慢地向上爬上她的四樓租屋處。

    中途我仍然幾度嘔吐在樓梯間,

    但我在心裡不斷告訴自己。

    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家裡,

    而不是像野貓野狗一樣的消失在路邊某個角落。


    事後我並沒有因此成為一個佛教或道教徒,

    我也沒有自此走進路邊廟宇,

    祈求上天或是神明給我更多庇佑。

    但我相信了我的罪孽是如此深重,

    雖然我不會假惺惺的開始做善事贖罪,

    但也不會再做出任何違背良心的事。

    雖然我不知道這一晚的經歷,

    是不是我服藥過量後產生的幻覺,

    但我知道既然我撿回了一條命,

    我就必須去履行我的約定。

    我要去做我想做卻還沒做成的事,

    再也不會徒勞的耗費我的青春。

    我也不會再助紂為孽,

    協助朋友做出傷害任何人的行為。

    最後我也希望,

    在下一次我的死亡再度來臨時,

    我能更勇敢。

    我不會再求饒畏懼,

    而是能笑著面對,

    因為我已經過完無悔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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