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是《賣火柴的少女》,那是誰的作品呢?」
「就說了,是《倒牛奶的女僕》很類似的作品,但不是他的畫作。」榮格差點兒就要吹鬍子瞪眼睛了。到底朵拉是在裝笨,還是真的聽不懂他說的話,榮格不禁懷疑;不過,以他七十多歲的年紀來看,朵拉的孩子和他的孫子們玩在一起,這婦人和他自己的孩子也差不多年紀,差了將近三十歲的人生,經歷大不相同,關注的對象天差地遠也就不足以為奇了。要是有人問他要如何帶孩子,恐怕也是得到支支吾吾的答案吧。如此一想,榮格也放寬心,繼續向朵拉解釋:
「這位荷蘭畫家以他控制光影聞名,《戴珍珠耳環的少女》眼神流動,栩栩如生、我見猶憐,有如段譽在無量洞裡見到的仙子下凡來…」榮格抬起頭,眼神望向左上方某個地方,一時之間令得朵拉以為他在神遊,卻又不好打斷;「…不過,現在我想和你說的是,不是《倒牛奶的女僕》在繪畫的成就,畢竟繪畫的專業要找畢卡索或梵谷那樣的巨匠才是,我一個外行人無法給出什麼評斷,而是,如果繪畫是一個象徵或是概念的話,給我什麼樣的啟發。」
「噢?這個有趣;有時候彼德光是拿著一把叉子,就會說他拿著一把槍,要去森林裡打山豬哩~」
「那你剛才一直說《賣火柴的少女》是在莊孝維嗎?」榮格沒把這麼粗魯的話說出口,而是:「你剛才說了彼德的行為,就代表你有跟上我的想法;任何物品都可以是象徵,而不只是表面上的那樣。」
「這個當然;每天看彼德和孩子們玩耍,我當然會往這方面想囉~」
「咳咳~」榮格清了清喉嚨:「從我的觀點來說,《倒牛奶的女僕》、《戴珍珠耳環的少女》這兩幅畫很有趣,可說是一個人內在心理歷程的象徵,就像是我先前的夢境『我的房子』(見<假如榮格80>),地下室的頭骨代表自古以來的人類集體無意識,而這股無意識是到處流動的,那麼,畫家 Vermeer 在繪畫女僕或是少女時,肯定是非常專注、進入心流(flow)狀態,他的無意識也因此堆疊在油彩之中、流淌在畫布上、繽紛地呈現。」
朵拉重啟迷妹模式,「嗯嗯~」就只是隱約鼓勵榮格繼續說下去。
「誒,」榮格頓了一下,「要是佛洛伊德先生在這兒的話,肯定我們很有得聊的;無意識這個概念幾乎是橫空出世,由佛洛伊德先生提出來的。在他之前的笛卡爾(見:<假如榮格18>)提出身心二元論,認為身體和心靈互不隸屬,就像是《戴珍珠耳環的少女》,背景是一片黑暗,與其他的外在事物或環境無關,純然是一個人的身體和內在心靈完全無關。身心二元論的觀點也影響了經濟學,認為每個人都是理性的、不受情感干擾的。
「無意識概念,就像是《倒牛奶的女僕》背景裡雜亂的物品,只是我們的目光不會注意到而已--因為,會跟著我們目光流動的,始終是另一個人的目光,而不是別的。屋子裡的女僕以及她周遭的一切,卻又是真實存在,只不過被畫家的無意識給捕捉掌握, 讓我們更容易理解。」
「卡爾,」朵拉突然回過神,回應榮格,「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我是說,當我問彼德拿著叉子在幹什麼時,他可以很自然的回答我,難道玩遊戲的他也是一種心流嗎?他只是個孩子,他只是在玩遊戲而已呀~同樣的,畫家作畫、孩童遊戲,我不覺得這有什麼了不起。」
「朵拉,你這樣子說也沒有錯,《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也是個傑作。不過…」
「…?…」
「…」
「不過什麼啦,卡爾,你累了嗎?要休息一下嗎?」
「從繪畫聊到無意識,還是我第一次這麼做。就算我之前在《紅書》裡的塗鴨創作,都是無意識自動自發藉由我的手執行表現,要以別人的作品說明演繹,還真是不好說哩~」
「卡爾,這就不是我要說你了,我的孩子彼德玩遊戲都能那麼自在了,你也可以的。自信點!噗~」
「呵,反倒是你在安慰我了!好,我繼續了:《倒牛奶的女僕》的場景是在室內,象徵著還有一個更大的外在世界,不過,那不在畫家的關心範圍裡。同樣的,佛洛伊德的無意識概念,可以透過自由聯想或說溜嘴或口誤加以發現,但更多的事情也不在他的關心範圍裡。」
「呀,這就你和佛洛伊德先生對於無意識的歧異!」
「沒錯。我偶然得知的一幅畫,可以清楚說明我和他之間的差異:Yoshiwara Kōshisakinozu。」
「等一等,你不能拿沃夫先生的中華帝國語,直接講給我聽呀~我唔識聽唔識講呀!」
「好好好。我說你聽得懂的話:我偶然在前兩年1946年9月的一本美術雑誌上到,那是葛飾応為『吉原格子先図』(葛適應為所繪的《吉原格子先之圖》)。那幅畫描繪的是日本江戶時代的紅燈區…」
「紅燈區?那是什麼?」
「咳…那不是重點。總之,在那個夜生活非常活躍的地方,畫家取材自然偏向日間不會出現的場景,光與影的對比就更為強烈了。」榮格閉上眼睛,彷彿在腦海裡重現畫作裡的細節:漆黑夜晚格子窗、燈籠光暈照人晃;春光滿室溢窗外,活色生香齊流轉。窗裡人物的互動,窗外人物的窺探,一切栩栩如生,豐富異常。
「我認為,無意識的世界,就是這麼廣大的一片,具象在這幅畫裡的室內室外、光的暗的,見得人的,見不得人的。性固然重要,佛洛伊德先生的觀點沒有錯,但性之外還有很多重要的事;無意識很重要,但還有許多累世累代、跨種族文化的集體無意識也不能被忽略。如果這幅畫能早點出現的話,或許我可以更輕易的說服佛洛伊德接受我的觀點…不不不,他不是那麼容易屈服的人…」
「哇,卡爾,這幅東洋畫被你說得活靈活現的,好想親眼目睹*呀!」
「那也得等我找到那本雜誌才行呀~」
「這圓滾滾的形體好像熱狗麵包呀~」Lady G順利捲起絲蟲般的麵團時,大聲讚嘆,「這真是有趣哩~」
「接下來會是大家都容易做到的:切!下!去!」澳福見到三位女士順利捲出歪七扭八的麵團後,語氣也興奮起來,「拿起刮刀,不必猶豫!」
「斬斷和渣男的孽緣嗎?」Lady M 眼睛為之一亮,「哈哈,X!切GG、剪GG!」
「誒,你這位淑女怎麼可以口出穢言呢?」Lady G 看著也笑了出來,「你是不是忍很久了?」
「沒錯!」
「等等!」澳福突然喊停,「不能切太多刀啦,要保持一定的厚度,不然這肉桂捲進烤箱後,太薄的地方很快就烤熟烤焦,太厚的地方恐怕還沒烤熟哩!」
「沃夫先生,沒關係啦~」笑到眼角流淚的艾瑪說話了,「就只是肉桂捲而已,你就讓她出出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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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rmeer更多作品:
https://en.wikipedia.org/wiki/Johannes_Vermeer
*《吉原格子先之図》by葛適應為;浮世繪大師葛飾北齋之女。
https://ja.wikipedia.org/wiki/%E5%90%89%E5%8E%9F%E6%A0%BC%E5%AD%90%E5%85%88%E4%B9%8B%E5%9B%B3
*親眼目睹:太田紀念美術館2023年11月1日(水)~11月26日(日)http://www.ukiyoe-ota-muse.jp/yoshiwarako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