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利日記｜台北生活｜從斷片天堂到白色長筒襪

深夜的來電

前幾天晚上在準備進到房間入睡之前電話響起，來電名字是高中時期經常玩在一起，畢業之後聯繫越來越少，一直到近幾年才又開始保持固定聚會碰面的同學。畢業到現在即將滿三十週年，早就已經不是那個一通電話打來說自己在你家附近要不要出來的年紀，心裡閃過幾個念頭：

1、借錢

2、臨時有活動看你能不能現在出門去參加

3、喝醉找人聊天

「猴子佬～」我接起電話對他說…

電話那頭傳來聽起來有點興奮又像是在壓抑的音量「喂…你..你在幹嘛？」，沒等我回覆就開始道歉「不…不好意思啦…這麼晚打給你，想說…好久沒…有見到..你了…打來跟你..聊…一聊…」，整段語音聽起來都口齒有點含糊不清，是第三種情況「喝醉找人聊天」。

「我..覺得你..真的..很厲..害…你現..在完全…都不...喝酒...了嗎..你到...底怎..麼辦到的…」

他的聲音聽起來已經喝到一種很開心的程度，可能先前已經有打給幾個人但沒有人接電話，最後突想到然後決定打來跟我討論「怎麼戒酒？」。

「你現…在完全都..不喝…酒不…抽煙…了…嗎？你為….什麼不是….平常都…不喝但是出….去聚餐或像..是跟高中同…學碰面….的時候喝一點…放鬆一下？我…真的…沒有….辦法想….像這…到底…怎麼…辦到..」

「你到..底用了….什麼辦…法？你以…前是…我..們所…有人裡面抽…煙最大最…愛找大….家去..喝酒的人.耶，怎麼…可以..現在完全都不碰了…教我..如果可以...我也想戒…掉…」

我猜他大概要等到明天醒來看到手機才會知道他現在正在跟我說話，但可能不會記得我們說過什麼，通常喝到這個情況的時候會很想找人說話，只是可能說了什麼自己也搞不清楚。不只這位高中同學，也有其他工作合作過的朋友曾經酒後來電，可能是比較年輕身體狀態比較好，雖然聽得出醉意但口齒清楚很多，不過每次聊天時間都將近一小時。我自己過去也很喜歡在喝酒的情況下跟當時女朋友聊天，某次女友有點不高興的說「這件事我們前兩天才說過，為什麼現在又要討論一次？你忘記了嗎？」。她質疑是不是因為喝酒所以容易忘記說過的事情，那時我還有些生氣的反駁跟喝酒沒有關係，其實大有關係。

上了高中不久就跟同學嘗試了第一次喝酒，一開始很害怕喝醉的狀態，每一口酒大概都是潛嚐一小口，每一杯分成七、八次才能喝完，有時候旁邊的人舉杯敬酒，不懂人情事故的我還會斷然拒絕。跟朋友一起喝酒聊天大笑互相比較酒量真的很有趣，喝了酒之後漸漸的會藉著酒壯膽做出一些平常不會做的事，像是在騎車時站上後座椅墊大聲唱「Smells like teen spirit」的副歌，唱完坐下發生重心不穩摔車，整整摔滑過一個紅綠燈街口，兩個人帶著一點擦傷流血的痕跡把機車牽起來繼續騎，旁邊其他看著這一幕的朋友們為我們歡呼。

十八歲之後好像突然就變成了一個大人，各種喝酒邀約的“局”越來越多，某個週末晚上跟朋友去了一間酒吧，其他的朋友也帶著新朋友一起過去，大家圍坐成一圈，不熟悉的男生和女生透過喝酒的遊戲來認識彼此。那個時期很流行喝酒划拳，最多人玩的就是「數字拳」了，最基本的是雙人對決，人多的時候就分國對戰，不想分你我的話還有一種上家贏拳下家喝酒的「倒楣數字拳」。酒過三巡之後不熟悉的感覺都被酒精代謝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互相嬉鬧大笑的聲音，十八歲是很單純的年紀，感覺對了頻率就到了，就像「Jack ＆ Daniel’s(一種威士忌)」大家都是好朋友」，沒有社會的關係利益，只有茫到世界末日。

那個年紀以為自己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但其實很多事情都還在自我探索，包括喝酒這件事也一樣。不知道自己對於酒精的耐受度有多好，不確定喝酒之後的情緒是否穩定，更無法確定自己到底喝進多少後會醉。只知道喝酒之後的心情會很放鬆膽子會變大比較敢說話，瘋瘋顛顛沒有心裡壓抑的包袱，世界都在腳下感覺自己所向無敵。

大家的情緒越來越高張，我的喉嚨好像也越喝越大，換杯子的速度越來越快，每一杯酒都毫無懸念的直接倒進身體裡。我坐在沙發上跟左右兩邊的人聊天，也不確定我們在聊什麼，然後我就突然睡醒了，與其說睡醒其實是驚醒。

我在一個沒有來過的“別人家”的沙發上醒來，身上蓋著一條毯子，全身的衣著都還完整，酒精影響還很強烈，剛睡醒的視線很朦朧，看了一下周圍整個客廳只有我一個人，其他的人呢？我的朋友呢？

我只記得我剛剛還在酒吧的沙發上跟左右兩邊的朋友聊天，但是完全沒有怎麼來到這裡的記憶。

我的身體非常沉重，所以繼續躺在那張淺灰色系的沙發上，這個家看起來空無一人，我思考著下一步行動計畫，是不是應該要馬上離開？怎麼樣都想不昨晚到底怎麼來到這裡，完全沒有線索。拿出口袋中的「B.B.Call」察看，最後的訊息是當時好朋友傳來的「1314520」數字密碼，那年不像現在可能可以在電話裡找出許多跟昨晚有關的照片或對話記錄來拼湊線索。

星期一上課後我把週末酒後失憶的故事告訴班上的同學，包括打電話給我的這一位，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一致認為我是被下藥蠱惑，絕對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沒有人相信可以喝酒喝到失去整段記憶，最後有人提議：不然今天晚上大家再去喝一杯試試看有誰會失憶吧。

多年之後我發現這個主題還可以用來拍電影，在香港電影裡我學到「斷片」這兩個字，也才發現原來不止我發生過，很多愛拼酒的人都曾經發生過，只是我很早就發生了，而且隨著年紀越大越頻繁。常常有人覺得我酒量很好，狀態很穩定，但大多時候靈魂其實已經先自動登出留下身體自動導航。自動導航時可以正常的說話甚至在舞池中跳舞玩樂，但是說了什麼或跟誰一起跳舞都完全不記得，這就叫「斷片」。

「運動、冥想跟什麼都不要想」我說

「什麼？你跟我說…戒掉.是用這種方法…？我覺..得.有點…失望….」同學說

「我以為...你...有什麼….很...厲害…的方法…這個...我做....不到...」同學說

沒有了，我沒有比這樣更厲害的方法了，也許最後一招是調整自己的嚮往吧。如果把過去那樣的生活跟現在這樣的生活簡單的分成「好學生」、「壞學生」來當作形容的話，那我會說「壞學生」的生活我過的夠多了，現在我嚮往成為一名「好學生」，而且是會乖乖把上衣塞進腰間，夏天穿短褲會搭配白色運動鞋並且把白色長筒襪拉到膝蓋下的那種，完全符合三十年前校規的好學生，透過這種極度的自律過好接下來的生活。

【這是我的個人故事，每篇故事都是我的一部份生命的記錄或改編，分享給你，看完了希望你能請我喝杯咖啡，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