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物祝禱汝之旅安。
詭異的綠色烏雲披頭落下時,懷亞特停止了呼吸,腦海裡浮現南境入口、烏爾弗之門上的箴言:「你將踏入深淵的門廊」。
一切都慢了下來。他看見格雷收起笑容,催促著米思奔來。灰斑馬的馬鬃飄逸,逐漸與騎手一起被陰影壟罩。
烏雲擴張,四周是飛張羽翼般的黑色鐮刀。襯著那高聳如山的漆黑獸軀,懷亞特下意識讚嘆、敬畏了起來。
是魔神。
「嗚!」
燒灼般的劇痛喚回了他的神智,老伊卡的橡木細枝燙得彷彿可以在胸前燒出個洞。懷亞特用力拉回僵直的脖子,忍著不去看地上的慘況,對著衝到身旁、難得一臉擔憂的格雷點頭示意他沒事。
身後的魔獸——就叫它巨蛛吧!從坡頂上的倉促一瞥勉強看得出是以蜘蛛為原形,有八隻眼睛和頭胸腹三個部位。
不過除此之外一點都不像蜘蛛。頭部扁到像是在鐵砧上敲打過,應該是胸部的地方擠了數十把鐮刀狀的腳。而第三節又過於巨大,單看長度就有前面兩節的五倍以上。
魔獸全身都像灌滿水的皮袋一樣鼓脹,外殼黝黑粗糙、長滿絨毛般的尖刺,身周瀰漫著濃密的黑霧。細節——雖然他很懷疑格雷怎麼看得到——都是恍神前格雷告訴他的,懷亞特可沒那個閒情雅緻在逃命的時候觀察。
巨蛛的攻擊手段有用鐮刀狀的前足劈砍、飛撲重壓,再加上剛才那個明顯有腐蝕性的毒液。鮮綠的草地傾刻化為散佈臭氣的沼澤,他只要想到如果格雷沒趕上會有什麼後果,就不禁冷汗直冒。
至少還沒感覺到瘴氣對精神的影響,馬兒們的眼神也焦慮而敏銳,沒有瘋狂的跡象。唯一的問題是他的鼻子。他可以不看,卻沒辦法不聞。格雷過於詳盡的敘述配上鼻子裡的酸腐臭氣,他瞬間聯想起溺死者的肚皮。
敬愛的老伊卡……這就是我付諸忠誠的「獎賞」嗎?
終於沒繼續對魔獸怪叫的夥伴不給他時間哀嘆,朝他伸出手。
「給我驅魔索。」
「你要幹什麼?」
「誘敵啊!」
格雷理所當然地說著。懷亞特遲疑了一會,伸手進鞍袋掏出驅魔索。
少了這聖物,就真的得一路跟著騎士團了。
「你要怎麼做?」
他疑惑地看著格雷像在秤重般掂了掂繩索,再拋到左手。沈靜的眼睛看向他,右手猛然往崔斯的臀部用力拍下。
栗毛馬仰頭嘶鳴,載著搖搖晃晃的懷亞特向山坡衝去。他瞬間理解了格雷的意圖,慌忙拉扯韁繩試圖掉頭。但崔斯完全不聽指令,逕自朝遠處的深藍旗幟奔跑。
「——不!別——」
聽著懷亞特的慘叫,格雷滿意地咧嘴一笑,繼續催著米思狂奔,直到又拉開一段距離他們才緩下速度。馬兒熱燙的身軀大汗淋漓,不過呼吸還算規律,應該能再撐上一段時間。
「抱歉,要再讓妳辛苦一下。」
他俯身到灰斑馬耳邊,得到一個不服輸的眼神與不屑的噴氣。沈重的破空聲與山崩般的腳步在身後緊追不捨。
或許是怕了他的防壁,巨蛛沒有再嘗試飛撲,也沒有嘗試吐毒液。格雷迅速朝後瞥了眼,發現剛才被毒液潑到的草地起了陣輕煙般的黑氣,像蟲一樣竄入巨蛛身側弓箭造成的傷口裡。
一碰到黑霧,傷口上插著的箭矢光芒熄滅,落到地上被踩個粉碎。這裡離密林還是太近了,源源不絕的瘴氣導致不管他能造成多少傷害,都無法澈底阻止巨蛛。而且要是追累了,說不定會回頭去攻擊更好下口的騎士,或是還在半途的懷亞特。
絕對不行。
格雷握了握拳,決定將計畫付諸實行。
米思似乎知道他要做什麼,每次躍步都平穩滑順得不可思議。他大膽鬆開韁繩只以雙膝控馬,把劍鞘從腰帶上解下,綁上驅魔索。再抽出腰後的短劍,把另一頭纏上短劍的護手與劍柄。日光下劍刃疑似閃爍著藍光,但格雷此時沒空細究。
師傅知道了會不會生氣呢?
腦中浮現一把鐵青與灰白相間的大鬍子。壯漢上衣前襟總是灑滿深褐色的酒滴,在大笑間對所有人噴著溼熱的氣息。不過分別的那天下午師傅一滴酒都沒喝,神情嚴肅、儀態莊重,讓他幾乎以為眼前的人被洗腦了。
謹以此物祝禱汝之旅安。
跟教士一樣標準的口音與用詞,差點讓格雷忘了這個人的本性是個浪蕩不羈的酒鬼。懷念的回憶讓格雷面露微笑,心想師傅大概不會生氣,還會稱讚他幹得好。
他指著前方幾株脫離密林範圍的樹,對米思低語。灰斑馬抖了抖耳朵,撒開四蹄奔馳。已經解開的驅魔索夾在右臂,劍鞘緊握在手。格雷左手重新抓住韁繩,一人一馬衝進樹林。
一聽見樹幹被擠壓的聲音,他立刻收緊韁繩朝右衝出,掉頭跑向原路。有那麼一瞬間他與卡在枝葉間的巨蛛十目相對,巨蛛毫無人性的八隻眼閃過驚愕,隨即開始咆哮。
龐大的身軀往左側一倒,利用腫大的尾部意外俐落且迅速地掉轉方向追來。
格雷咬牙忍下讚嘆,朝後拋出短劍。繩索騰空飛起,化為空中的一縷白銀。米思進一步加速,晶亮的雙眸充滿鬥志。格雷抹去汗滴,回身驚奇地發現巨蛛雖然緊追在後,但保持著一段距離。
它很聰明啊!
看來他用防壁造成的幾波攻擊足夠深刻,讓這傢伙冷靜了下來。明明是隻可以輕易消滅整團騎士的魔獸,意外沒有沉浸於殺戮本能和與生俱來的恨意。格雷有些惋惜,高舉劍鞘。
「雖然很不願意,不過就當這是實驗吧!」
應該召喚的出來吧?格雷咬住下唇,感到一股混雜著期待與惱怒的複雜情緒。
我絕對不是向妳低頭了,混帳!
他深呼吸,朝天空高喊:「去你的偷窺狂女神!妳真的在的話證明給我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