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雞湯自己熬｜19. 別家店的單點烤布蕾

對一個癌症患者而言，在整趟完整的治療旅程中，第三階段的放射線治療彷彿是堂烘焙課程，屆時我將有超過一個月的時間製作屬於我自己的烤布蕾。

RAPHAEL MAKSIAN on Unsplash

在西餐廳的甜點菜單中，即便有烤布蕾，我也不會特別去點，主要是怕吃到生蛋味。但是幾年前，我在東京國立新美術館內的法國料理餐廳卻吃到了人生目前最頂尖的烤布蕾。

用小湯匙輕輕地敲開布蕾小姐的心門，小心翼翼地挖起一小匙，焦糖無聲無息地與布蕾的蛋香在口內演奏了一段驚奇雙重奏。從此，我再也沒吃過更勝於此的烤布蕾了。

對一個癌症患者而言，在整趟完整的治療旅程中，第三階段的放射線治療彷彿是堂烘焙課程，屆時我將有超過一個月的時間製作屬於我自己的烤布蕾。

因為必須每天到醫院進行「烘焙」，在主治醫師的同意之下，我便將放射線治療轉移到離家最近的醫院，以便省卻每天來回1.5小時的交通時間。

原本以為首次掛號放射腫瘤科之後，當天醫生就可以馬上教我如何製作。但無知之徒如我，才知道進行放射線治療時需要被固定在掃描台上，所以需要先製作個人專屬的模具。

我躺在模具台上雙手舉高，兩位放射師像是捏陶土般地，不停地依照我的體型和姿勢，將充滿膨脹劑及真空袋的模具捏出未來用來固定我的樣式。並在我的病灶處和胸口兩側畫上十字記號，以利之後電腦斷層能更精準地定位腫瘤位置和治療範圍。

接下來的每一天，我像極了被調味好的蛋液，被填滿在人型模具中。充滿宇宙感的放射線定位儀，以及圓圓和方方的不知名機台，像是地球外圍的衛星，在身體附近轉好幾圈，逼嘰逼嘰的聲響似乎正在將我的病歷傳送給外星人般充滿異世界感。

接著，每天我得躺進「烤箱」5分鐘，回家後再照三餐塗抹保濕乳液和冰敷，以保持布蕾的嫩度。

在進出烤箱第16次後，胸口的皮膚大範圍地逐漸出現摩卡咖啡的顏色。隨著放射線的劑量累積到第22次時，輕微燒燙傷般的痕跡已擴及右上半身。脆弱的鎖骨皮膚開始刺痛發紅，甚至隨時可聞到表皮焦燻的煙味。

放射線治療並不會因為皮膚有傷口了就停止營業，所以除了日常的醫療性乳液、蘆薈、抗生素藥膏、燙傷藥膏等基本食材外，我也開始大把地使用醫師開立的抗生素藥膏，好讓我的布蕾可以烤得更完美一點。

一個多月的療程結束，此時我的胸口已是兩個世界。一邊是白泡泡的牛奶布丁，另一邊則是烤了33次、顏色反而有點過焦的焦糖布蕾。

這是我人生中最費心製作的甜點，只是焦糖表層的裂痕，像是地獄的罅隙，囤積在乳房內的大量放射線如同地獄之火般不斷冒出，搞得我神經兮兮地以為被惡靈纏身。

經過這一連串又燙又痛的煎熬，未來我會更珍惜吃焦糖烤布蕾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