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黃昏時分
1.
張無忌不知道黑洞是什麼。如果理解“什麼是黑洞”是一項技能,我們無從斷定,它是先天遺傳還是後天習得的。
如果早飯沒有熱乾麵了,吃豆皮也行;考不到第一名,二三四五也可以;哪個男同學或者女同學忽然莫名其秒,不理睬自己,就隨它去吧。
他長到21歲,一貫心平氣和。想說的話就去說,想做的事就去做,不行就算了。
保送生網上申請提交之後,就是準備申請表、成績單、保送資格證明、推薦信、個人陳述、證書复印件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時半會也弄不好。
他複習了一下三個學校過去幾年保送筆試、面試的大體內容,晚上把三年的專業課思路拎一拎,英語還得再看看。
估計十月初的假期過完沒多久,就得出發去首都參加筆試、面試了。
他按部就班地準備著,心情一如每個學期的考試周之前。
也跟考試複習一樣,他看書看煩了就想出去晃一晃。
他跟殷離在前門街上逛了一會兒,吃著東西,不著邊際地聊些沒要緊的事情。忽然看見殷離看著遠處一怔,他問:“怎麼了?”
“我……好像看見令狐沖和田伯光了。”
“不可能吧。令狐沖就算了,田伯光這周上夜班,他吃過晚飯就走了。”
殷離好像有點反應遲鈍,過了片刻才道:“夜班?”
“是啊,大四不就這樣。打算工作的人,不是在投簡歷、面試,就是已經開始實習工作了。”
“……那或許是幻覺吧。”殷離垂眸道。
張無忌解釋道:“其實大四一點兒也不閑。都說保送的清閒得要死,可我十月保送面試結束之後,就該全心準備公務員考試了。國家公務員考試一般是十月報名,十一月筆試,一月面試。本市的公務員考試,十一月報名,十二月筆試,三月面試。我家那邊,三月報名,五月筆試,六月面試……”
殷離一言不發,默默聽著。
那天,殷離和他說了系裡新來的很酷的女老師,說了某某課有多無聊、某某課的老師照本宣科,說了家裡鄰居養了一隻灰色的虎斑貓……
但他覺得,殷離好像有什麼話沒有說。
2.
時間就在準備紙質文件、找老師寫推薦信、查資料、聯繫對方學校老師、看書複習、畢業論文選導師選題目……等等各種雜七雜八的事情之中,飛快地過去了。
張無忌依然每週兩天晚上去學一自修,週末還是和殷離一起去陽光法律中心當志願者。
時近月底,他去醫院複查,帶了一個月的吊帶終於摘了下來,高興得他回來立刻找人去打了一會兒的籃球。
打完球,一個學弟問了句:“我們院學生會,要換屆了吧。”
張無忌道:“你又不混學生會,也關心這個。”
“我室友混啊。我都聽他說了好幾回了。他不是還要競選嗎?”
“快了吧,換屆和招新通知,早就發了。人事是另一個副主席管的,他直接向主席報告,沒有我什麼事。”張無忌笑,“反正快滾蛋了,什麼事都不管,最省心。”
他說是這樣說,接到通知說週五下午,院學生會要開會,還不是照樣得去。
這次是小會,也就是只有正副主席和正副部長,共計十幾個人參加的工作會議。實際上,這也是這一屆學生會幹部的最後一次工作會議了——競選就安排在下週二,當場根據投票結果定出主席和部長們的人選,卸任的諸位就可以身退了。
張無忌聽著另一個副主席,作為換屆籌備委員會的負責人,報告競選者的報名和推薦提名情況,還有大一、大二、大三學生代表人選的審核情況。這是眼下最重頭的工作。
然後各個部長開始分別彙報。組織部部長報告招新的統計情況,外聯部部長報告邀請講座的籌備情況……
張無忌身為副主席之一,只管學習部、外聯部和生活部,三個部長都能幹省心,整個九月他就沒怎麼操心。
主席大人心不在焉地聽完,拿過競選者名單來看了一會兒,忽然道:“名單上,最後那個人,我不認識。”
另一個副主席道:“那個是法律系大一的。他自己報名競選主席職位。”
主席大人抬頭看了張無忌一眼。政法學院學生會,這一屆主席一正兩副,三個人,就張無忌是法律系的。
張無忌做了個鬼臉,道:“現在的小孩越來越猛了,他叫什麼名字?”
主席大人輕飄飄地道:“你不認識,就算了。”
3.
這個會,只開了一個小時。
散會後,外聯部部長跟張無忌聊了一會兒法律系研究生保送的事情——明年這個時候,他應該也在忙這事了。
張無忌一邊跟外聯部部長說著話,一邊拐過走廊的轉角,他突然停住了腳步。
他看見院學生會的主席,正在跟一個穿V領黑白格連衣裙的女生說話,主席背朝著張無忌走來的方向,那個女生站在他的對面。
她看見張無忌走過來,揚起眉,似乎算打了個招呼。
張無忌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才好。
主席回頭看見是他們兩個,於是向那個女生介紹道,這是我們政法學院學生會,現任的副主席張無忌,外聯部部長某某。
又向他們倆介紹道,這位是剛剛轉學到我們政治學系的趙敏同學,她作為新人,報名了院學生會組織部,大家有空多交流。
那個叫趙敏的女生,微笑著伸出手來。
張無忌跟她輕輕握了一下手,只說了句:“你好,歡迎來到我們學院。”
外聯部部長就活泛多了,不過這也許是因為對方是美女的緣故,寒暄起來沒完。
張無忌說了句“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
他真的有事。
4.
畢業論文,他選的指導老師,就是法律系的系主任。
系主任算是相當的負責,給每個本科生都約了時間,談論文選題和思路。張無忌已經和他談了一次,不巧中途有客來訪被打斷,只好約了再談一次。
這一次談,又談了一個小時,主要談對論文的構想,以及更具體的,論文的框架。
太陽都下山好一會了,他才走出系主任的辦公室。
政法學院的樓,是個上下反轉了的L型建築,法律系在這個建築的北面一橫,政治學系在這個建築的南面一豎。他們系主任的辦公室,恰好在最東面,走廊的盡頭。
他從老師辦公室出來,站在走廊上,從走廊的窗戶向東看出去,就看見校園大道,大道對面的大草坪,大草坪後面是室內體育館,再後面是學校前門景觀區的假山和亭子,作為背景。
天空是明淨的淺藍色。
草坪上有人坐著,有情侶躺著,有小孩子奔跑。在這夏末的黃昏,微風徐來,白晝將要結束,夜晚將要開始。夏天將要結束,秋天將要開始。草正綠著,草也將要枯黃。是尾聲,也是序幕。
這個景象,張無忌看過若干次。風吹過他的臉頰,他忽然意識到,他還能再看到這個場景的次數,可能,不會太多了。
他慢慢下樓,走出政法學院,打算回宿舍區吃飯去。
“張無忌同學。”有人懶洋洋地叫了他一聲。
他轉頭,又看見了那個女生。他今天第二次看見她了。
五米開外,她站在一輛車旁邊,車門開著,她之前好像正在拿什麼東西。
這回不是上次那輛銀灰色的BWM了,而是一輛很小巧的MINI Cooper。那樣的鮮紅色,在黃昏時分漸漸暗淡下去的光線中,依然鮮明耀眼。她也一樣。
張無忌慢慢走了過去。
那個叫趙敏的女生,笑吟吟地道:“你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我看你吊帶也摘掉了,醫藥費應該是結算清了吧。”
張無忌:“……我沒存。後來,紙條找不到了。”
“是嗎?”趙敏又上下掃了他一眼,隨手撕了一張便簽條,寫好了遞過來,“張大主席,你可別又弄丟了。記得把醫藥費和账号發給我。回見。”
她擺了擺手,上車,開走了。
張無忌捏著一張便簽條站在暮色中。不知道應該想什麼。
他忽然想起,咦,她的車怎麼拿到F大的校內通行證了呢?那是老師才能申請的。
5.
張無忌也沒有去食堂吃晚飯,直接回了寢室。
寢室裡只有田伯光在,頭髮半濕,正在吹幹。想必是他睡夠了,起床吃飯,回來洗個澡,準備上班去。
田伯光的規矩是,不把自己收拾到“乾淨整齊,如果有女孩子要對自己一見鍾情,不至於下不去嘴”的份上,最好不要出門。
田伯光看見張無忌進來,手裡還拿著一張淡粉色的便簽紙,湊近點能看見上面寫的11位元數字,還聞到一陣淡淡的香氣,不由笑道:“哪個美女,給你的手機號?”
張無忌道:“男的。”
“騙鬼呢!”田伯光才不信,不過也懶得追問,“你不愛說算了。不過,說到美女,你們學院最近轉學來一個美人,你知不知道?”
“我們政法學院的事情,你一個經管學院工管系的,倒是消息靈通。”
田伯光笑道:“我不過就是愛串門。有價值的八卦,總有人會忍不住說,你只要有耳朵就行了。轉學生不稀奇,每年都有些人通過考試,從不及F大的學校轉過來。不過這個,就有點稀奇……那個叫趙敏的大二女生,據說是從美國轉學回來的。我們學校以前,還沒有聽說這種先例呢。那個學校和我們又沒有合作關係,什麼時候兩家的學籍和學分可以互認了?”
張無忌一時怔住,茫然中聽見田伯光繼續說下去:“我們學校可是教育部直屬的大學,不歸市里管的。那個趙敏,得是什麼來頭?……何況,還是個性感美女。我遠遠看了一眼,一尺八的腰,36D的胸,真是好身材。想不成為話題人物都難。”
張無忌怫然不悅道:“你眼睛往哪兒看呢?”
“靠!有本事你別看啊!正人君子。”田伯光戲謔道,“賭咒發誓說,你碰見她,但凡看一眼脖子以下,就把自己眼珠子挖出來,好不好?”
他伸了個懶腰:“我上班當牛做馬去了,懶得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