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07|閱讀時間 ‧ 約 42 分鐘

MUL137-Gon09


  「為甚麼我要跟你一組?」余邁訓穿得一身黑,又是帽子又是口罩的,蹲在陰暗狹長的通道裡,似在裝設某物。


  「你以為我願意啊?」廖穆斌的口罩堆在嘴下,面無表情:「這是討論過後最好的組合。」


  「誰在那裡?」刺眼的白光照進窄道,是巡邏的。廖穆斌拍了拍腳邊的工具箱,「我們是來修水管的。」


  「修水管?」巡邏的小弟面露懷疑:「老大怎麼沒說?」余邁訓應對如流:「如果你房間天花板的糞管爆開,屎水滴到地板讓你滑倒,正臉仆上屎尿還撞傷左邊的蛋,你會跟小弟講嗎?」


  對面的嘴角抽了兩下:「……不會。」「知道你家老大為甚麼不說了吧?」聽人說罷,來者本欲走開,卻在瞧清陌生的面貌後,瞇起眼睛:「你們是哪來的?」


  廖穆斌不動聲色,將手邊之物推向陰暗處,前面的余邁訓則揚起唇角:「十三區。」


  鋼頭靴又踏近了些,「從十三區跑來十七區,服務範圍真廣。」「這年頭競爭對手越來越多,不拼不行啊!」廖穆斌話完,余邁訓取出菸盒朝向巡邏者,「要來一根嗎?」


  他靜靜盯著菸盒,「你們不像十三區的。」余邁訓的右眉一高:「那你像嗎?」


  巡邏者沉下臉,仍是充滿警戒和狐疑,保鏢的右手亦探向腰際,伺機而動……


  「嘿!怎麼啦?」頂著綠色刺蝟頭的人走來,他是六區話事人的手下,綽號小粉:「他們是V保大仔介紹的,之前我們那邊的空調壞了,找好幾個師傅來修都沒用,是他們修好的。」


  有當地人幫忙,巡邏者的戒心即散去,僅是叮囑:「修好就快點離開,別亂跑。」


  廖穆斌暗鬆一口氣,小粉逕自從情報販的手中抽來香菸點燃,笑道:「你這菸味道太淡啦,四郡人不會抽,下次記得選濃的。」


  這廂在吞雲吐霧,一層樓板之下,同樣白煙瀰漫。


  方桌折椅團團圍圈,綠背白腹的麻將咭咭叩叩地猶若磚塊,堆疊出四道城牆;兩排牙齒間頻頻冒著煙圈,配合雙手一摸一扔,偶爾迸出吃、碰、槓、胡。娛樂活動豐富如今,這傳承超過百年的老遊戲依舊不退流行,踏進麻將館,屁股一坐一起,一個晚上就沒了。


  「六小時五十塊。」櫃台裡的大嬸看劇看得正精彩,餘光瞄到有人靠近,快而含糊地拋出一句,正眼都懶得給。


  「姐姐,我想借個醬油。」櫃台外的笑容雖被圍巾與大框眼鏡遮去泰半,卻有股擋不住的親切與明媚,也襯得一旁深藍墨鏡後的面容更為冷靜,波瀾不驚。


  大嬸這才捨得瞟來一眼:「要醬油去雜貨店買,我們這裡像雜貨店嗎?」


  「拜託啦,最近的雜貨店要走好久,我二嫂沒醬油煮不了飯,二哥小年夜回家聽到沒飯吃,他會哭的!」梁錦緋傍上與胸口差不多高的台面,「醬油也沒多少錢,好鄰居該多互相幫忙啊!」


  「我們家的醬油沒那麼多。」大嬸睨往沉默的馮瑰逸,「不夠你們兩個人吃。」


  梁錦緋親熱地依向同伴,「我一口,她一口,分著吃就好啦!」比自身還柔軟的胴體倏然貼來,美眸幾不可察地張大,旋又恢復如常,自若攬上旁人的腰臀。


  從櫃台投來的眼光掃視幾遍,福態的身子方離座,推開櫃台後的單門,招手要人跟上。門後是一條走廊,帶路的大嬸問說:「V保不是對我們的聚會沒興趣嗎?」


  梁錦緋答:「有興趣的是我,剛好前陣子幫了V保老大一點小忙,他就報些好康的給我。」大嬸道:「你牽兮嘛真難得,願意綴你來四郡。」


  馮瑰逸把人摟得更緊,「愛她就要接受她呀!」


  廊道盡頭又是一扇門,門開即見二十來張木椅排排列好,座位接近半滿,前是一桌神壇,壇上擺著利天公的塑像。守在門口的男子一襲對襟青衫,遞來紅布巾和金紙,「隨便找位子坐就可以了。」


  她們挑了後排角落的兩張椅子,落座後,馮瑰逸翻來翻去地檢視紙錢布條,瞧不出有何稀奇,愈感納悶:「利亨川真要和信徒連線,綁不綁這個都沒差吧?」


  「我打聽過了,這場聚會不只單純和神明說話。」情報販說:「綁上布條和金紙後,透過法師念咒引導,靈魂會來到一間屋子,每人房屋的外觀和擺設各異,顯示你的個性、人際關係、健康、事業……在法師的指示下,還可以打掃環境,改善運勢,甚至能見到死去的親友。」


  「我看過紀錄片。」生醫博士扁扁嘴:「與其說是通神術,我更傾向那叫催眠。」梁錦緋漾出甜笑:「假如利天公登門拜訪,幸運獲得祂指點迷津,就不是催眠囉。」


  白嫩的食指中指夾起布條紙錢輕晃,「這仍不能說明綁它們的必要。」精明的大眼眨了眨:「儀式的必要不在於有無科學根據,而在於能不能唬到人。」


  看著陸續有人進場填補空位,梁錦緋道:「封天師沒來嗎?」「在那邊。」馮瑰逸下頷微抬,示意人往右前方看。


  封天師身著闊袖寬褲,足踏白襪黑鞋,和三名工作人員交談後便轉到後場。


  梁錦緋挑起細眉:「看來他不會參加這場通神會。」「這證明我們的推測沒有錯。」馮瑰逸沉下聲:「金奕璋確實想趁信徒與神明通話時,把祂拉入預設的意識空間。」


  過不多時,一名白髮蒼蒼的老婦踱出後場,走到神壇旁,其打扮樸素,配著麥克風,應為主持的法師。


  她先同與會的賓客寒暄幾句,講述注意事項,再讓大夥兒用紅布條與金紙纏綁眼目,耳聆木魚的篤篤篤,老婦朗朗吟唱:「天清地靈,恭請利公降壇前,壇前有花有樹有薁蕘,甜甜涼涼,好食不分人。三尺旗旆亂雲色,五千桴鼓雜水淙,朝霞草光射野鹿,夕嵐瀑影入洞天……」


  唱了大約十多分鐘,目不能視的馮瑰逸不禁腦袋放空,神智也漸漸脫離肉體……猛一回神,赫然驚覺身處一幢氣派的門樓前!


  門樓有兩層,粉牆黛瓦八卦窗,楹聯馬臺石獅子,是鼎原常見的傳統建築樣式,然而左手邊卻見拉門緣廊榻榻米,明顯是新爾風格的迎賓館。


  穿越門樓進到前院,左側是半月池,池畔花樹繁茂;右側是四合院的正門。門廊的灰柱頂部刻著鸚鵡螺似的漩渦,上邊的弧形楣飾雕飾華美,至高立著展翅而飛的老鷹,第一道門堂以濃郁的西洋風情為底,卻不突兀,反而顯現屋主不拘一格的美感。


  正門以後又是一座院落,院落後又有廳堂,廳堂後又為院落,如是反覆循環;左右護龍亦是層層往旁增建,足見住在這間四合院的家族有多麼龐大。


  入眼所及不但清晰無比,鼻息吐納著正廳中裊裊的薰香,抬手撫摸亦能感受到桌巾的滑順……這並非夢境,她對這幢宅邸亦毫無印象。尚在忖度這是受催眠所產生的幻想,抑或高等生物能量體在故弄玄虛,一聲:「咕!」打斷她的思緒。


  正廳窗明几淨,神桌卻沒供奉神像,僅一隻烏面白雞在桌上踱來踱去,牠的羽毛蓬鬆,一看就知很好摸,實際亦是細密如絲。這隻應為母雞,任由生人觸碰逗弄,不飛不跑不啄,相當溫馴。


  摸到一半,但聆:「太好了,就算我不在,你還是能好好生活……雖然會有點小失落。」


  她瞬間怔然,不敢回首。


  後方足聲跫然,一面走動一面觀覽四周,「啊!這邊的牆壁有道裂痕,幫你補一補。」該人似欲離開找尋工具,馮瑰逸急急轉身,「晨漆!」


  寸頭下的眉目平素正氣穩重,笑開來卻格外耀眼;即便穿著寬鬆的長T,亦可看出衣下挺得筆直的腰背;由於主人好動又愛種菜做木工,袖口總是髒髒破破的,棉褲的褲腳亦捲至小腿,常被未婚妻取笑像是回鄉創生的青年農夫……


  時過三年,男人的聲貌仍舊一如最末隔海視訊的那晚。馮瑰逸不由得哽咽,本想撲進他的懷抱,卻念及某事,裹足不前。


  周晨漆見狀,眸光稍斂:「我想喝你煮的榛果奶茶。」女生猶豫:「這……這裡不是我家。」「是喔。」豎起的食指在太陽穴旁打轉,「只要你想,這裡都變得出來,來吧!」


  於是他們行至廚房,就瞧上個世紀初的磚砌爐灶、超大木方桌、長板凳、嵌著綠玻璃的菜櫥。周晨漆指著菜櫥,「打開來看看。」


  橫向拉開櫃門,裡頭僅四樣物品:紅茶茶葉罐、牛奶、榛果糖漿及一碗敲碎的榛果。


  望向爐灶,灶台上倏爾多了一口小泥爐,爐上猶有牛奶鍋,拎起鍋子拿至水龍頭下沖洗,再盛水擺回泥爐,正愁該怎麼生火,爐底乍現橘光,恰到好處的火候慢慢加熱鍋水。


  待水沸騰,依序加入茶葉、牛奶、糖漿,攪拌後蓋上鍋蓋讓三者徹底融合,末了過濾茶葉倒入茶壺,撒下碎榛果,並端至方桌。桌上已放著兩只茶杯,壺嘴傾斜斟滿後,周晨漆捻著杯耳舉至鼻前嗅聞,喝下一口即嘆:「好懷念……」


  馮瑰逸呆望自己的那杯茶,沒有就口,「你……一直在這裡?」「我一直……在這裡。」他指向她的心口,「不過就你的專業來看,應該在……唔……海馬迴?」


  「那只是我的記憶,做夢也是,都不是真正的你。」落寞的眼神更黯:「你的遺體殘留的生物能量太低,即使和高濃度的鈊一同保存,耗上一百年也未必能夠復生……我到處收集你的能量……我們同居的房子、練習的道館、你的遊戲機、婚戒、老家、學校、你最愛的餐廳、你向我求婚的海崖……都測不到你的能量頻率……你……就是消失了!」


  兩行清淚撲簌淌下:「難道……難道這個世界沒有值得你留戀的……我不值得嗎?」


  「值得。可惜我用盡一切力量,仍然讓你失望了。」溫暖的大掌撫上濕涼的面龐,「可是瑰逸,愛你的不是只有我一個,而你的現在、你的未來,都可以再找出更多愛你,也值得你愛的人。」


  她覆上頰邊的大手,低頭垂淚。


  「別哭了,再哭我會心痛的。」周晨漆兩手捧心,好似真的很疼地呃了一聲……


  隨即眼中精光一閃,神情更顯柔和:「我帶你去個地方,來!」馮瑰逸揩去淚珠,問:「甚麼地方?」


  兩顆兔牙笑嘻嘻地探出唇緣:「一個會讓你心花怒放的地方,走!」他長身而起,伸手欲牽,在世的未婚妻卻坐著不動,心緒漸平:「你……只是我的記憶。」


  不明白她為何重複此句,周晨漆有些困惑,只聽女音再續:「所以……你也不會做出超出我認知的事。」猶泛水光的眼眸閉上,再睜時冷峻畢現:「你是誰?」


  他臉一僵,收回了手,「真是敏銳的孩子。」接著退後一步,陽光開朗的青年立變,玄黑的長衫外是赭色罩衣,前臂套著虎紋護甲,及腰的銀髮整齊梳綁腦後,山羊鬍長至上胸,縱然髮鬚全白,面上皺紋深刻,但一和那雙炯炯如日的鷹眸對上,便不由自主屏氣。


  馮瑰逸輕哼:「出這種漚步,實在不符合天公的形象。」


  「我在你們心目中的樣子,從來不是走真誠和藹的路線吧?」利亨川提起衣襬,回到原位,「你不該來的,按照《人神共存協議》,只要你一動手,我可以直接把你關進天公廟。」右手一抹,桌面霍地現出一碗冬瓜愛玉,橙色的液體上還飄著幾片檸檬。


  「不過這也表示,你還有後手。」祂將愛玉舀至嘴中,「年輕人不輕言放棄是好事,但你們確定你們追求的,真是沐隆人想要的?」


  馮瑰逸應說:「總要試著走不同的道路,才能看見全新的風景。」


  「不是每個人都在乎風景,大部分的人更在乎走這條路,最終能獲取甚麼好處。」利亨川道:「越是簡單、快速、低成本、高收益,就越能帶領我們走向勝利。」


  「為了勝利,我們盲目崇拜學歷;只注重獎盃與績效;知識變得輕鬆易懂;不再容納異己,耐心討論共識。」微蹙的黛眉放鬆舒展:「我讀過幾本有關於你的書,珊瑚洲的第一次戰役,你本想趁敵軍整頓船砲時,攻個對方措手不及,卻忽然起海霧,霧濃到同船人都看不到彼此,只好默默收兵返回平安島。你的將士都在抱怨運氣不好,你卻撈起一朵飄來船邊的黃花,說了一句『不怨霧潮偃砲火,只喜海送菻荼花』……你那時可沒像現今這麼功利。」


  利亨川忽頓,言:「那時的我是人;現今的我……只是神。」


  馮瑰逸遂道:「神明展現的意志便是追隨者的價值觀……」「反了。」利亨川糾正:「是追隨者的意志塑造出神明,我是仰賴人心而生存,你們信奉甚麼,我便是甚麼,我的能力越強,代表人們的信念越堅固。」


  凡人不發一語,暗吞唾沫。


  「再問你一次……」燦金的雙眸直直望進彼方的眼底:「你們確定你們追求的,真是沐隆人想要的?」


  馮瑰逸堅定不移:「看見不一樣的風景,才知有不一樣的選擇,進而追尋不一樣的目標。」


  「哈哈哈……」天神咧開唇齒:「三百年來,總算出現一個像樣的挑戰者。不過呢……打贏我,才夠有說服力。」


  祂敞開雙臂,無數橫線直線交錯,彷若將周遭分割成上萬片的骨牌,接著骨牌翻動,如潮水般退開。立足之地改為淺而廣闊的清池,眼前之景轉成高而簡約的清水模建築……她知曉這是哪裡,這是沐隆人一生中起碼造訪一次的所在。


  位於饒湖正中央,全沐隆最大,亦是香火最為鼎盛的廟宇──天公廟。


  雖為廟宇,卻無繁複精美的牆飾雕塑,僅由數根等高的圓柱和大小不一的長方體構成,夾角皆為九十度,弧長均是2πr,彷彿它是萬物的準則,站在它前邊的神祇即為制訂者。


  「祝你好運。」神明合掌一拍,淺池立掀潑天巨浪,從兩旁夾擊凡軀!


  馮瑰逸當即後跳,池水化作數道水柱追來,她邊跑邊閃邊說:「小緋,我和利亨川開打了,我人……我的意識在天公廟。」


  「天公廟……祂是想用試煉擊退你。」真實的肉體猶端坐木椅,梁錦緋拉下布條,其餘通神會的參加者仍紅布纏目,垂頭塌肩,似在睡覺。奇怪的是,負責主持的法師,以及她本該協助引導的徒弟們亦靠坐桌腳櫃子,酣然入眠。「大家都睡著了,沒看到封天師。Matthew他們該還在準備。」點擊幾下左臂的T-slice,再摸了摸圍巾裡的後頸,為防止生機晶片受干擾,那裡貼著一片防護殼,「金奕璋到了嗎?」


  「還沒。」廟宇右方是露天走廊,走廊兩側的牆垣一高一矮,馮瑰逸翻過矮垣,臥倒藏身,「他該不會計畫失敗了吧?」


  「大概是在等利天公露出破綻,來個出其不意。」梁錦緋取出兩顆二代阻斷器,遞至隊友掌下讓她抓握,按下開關後,即見青金色的攔截網,「Gloves搞定。」


  「謝了。」幻境內的馮瑰逸舉手一瞧,一團淡淡的光猶如拳套,包覆指掌。


  隨後天地陡然大轉,地板翻上,牆壁傾下,重力亦隨之而改!馮瑰逸失衡後跌,直直墜落,群星璀璨的夜穹變成無盡無底的深淵,利亨川飄浮半空,好整以暇地仰望人類。


  瞧人越掉越近,祂揚手欲停,卻突地被削去半隻胳膊!未及反應,發光的五指便捅穿神明腹部,空間剎時轉回原先的上為星空,下是水池。重踏實地的馮瑰逸沒有鬆懈,因為真正的危機尚未來襲……


  越過利天公的肩頭看向其後,武士刀憑空而現,欲斬頭顱!馮瑰逸連忙蹲下,利亨川當場身首異處!


  本來清晰成像的能量體登時浮出宛若雜訊的格子,輪廓亦崎嶇不平、閃爍不定。首級掉地後,金眸猶是鎮定:「你們不像同一國的。」


  黑襯衫、白領帶、藏青雙排扣馬甲,他的衣著與接下來要做的事格格不入,壓迫感卻不下於神祇:「的確不是。」話罷,金奕璋直刀下刺!


  分離的顱腦軀體瞬時迅至遠邊,重新接好,來回梭巡的兩眼僅鎖定到一名凡人:「你是怎麼闖進來的?」


  金奕璋道:「特殊的晶片、還不合法的藥物,跟一些……科技產品。」


  「你讓我想起一個人。」利亨川上下打量著他,「一個大半輩子都在行乞,有一天突然得到操縱鈊的力量……然後差點殺死我的人。」


  「那他會這個嗎?」語畢,武士刀對空上撩,彎月形的刀風衝擊彼邊!


  天公平掌一抬,池水堆砌成牆,抵禦第一波攻勢,金奕璋立刻踏步欺近,出刀破牆。牆後人趕忙蹬遠,窮追不捨的打刀持續逼身,利亨川雙足先蹦後劈,空中一字馬跳至突進的黑刀上,金奕璋欲轉腕再揮,一道火舌倏地竄至跟前。


  他疾疾旋身,身子即將轉正時,武士刀亦附上藍白交織的電光,落往喉頭!


  躲在遠處的馮瑰逸目瞪口呆,喃喃:「意識空間裡的金奕璋根本是神,沒想到充能液有這種效果,連武士刀都帶得過來。」


  「尾王嘛,總要來點刺激的。」麻將館後的小房間裡,依然僅兩人清醒,脫下圍巾的梁錦緋將戰術盔環在頸間,也幫馮瑰逸套上,而後揣著探測儀四處走,「利天公在這裡設下了結界,還放倒其他人,幸好暮梓姐有先見之明,叫我們貼上防護殼。」


  她步至神壇,掃描神壇靠的那堵牆,「這個結界有個很小破洞,洞口連到封天師進去的那間房,那邊有另外一團龐大的鈊能,不過不是很穩定。」接著操作T-slice上控制阻斷器的介面,「那團鈊能的頻率我傳到阻斷器了。」


  「穆斌他們好了嗎?」聞言,梁錦緋瞄了眼訊息欄位,「OK,就定位了。」


  幻境內,風颳火燒電閃水濺,心知難以插上手,馮瑰逸便偷偷跑向宏偉的建築。


  從側邊的小門悄然而入,必要的梁柱支撐起挑高的天花板,高逾一層樓的天公石像身倚三足蟾,雙腿一盤一屈,坐姿頗為豪邁。


  粗柱後的馮瑰逸探出半邊臉,窺視正殿的石像,一手抓著柱子旁的大花瓶瓶口,一手扶著瓶身,小心翼翼地靜放在地,朝前一推,花瓶即滾向大殿中間……


  「哐啷!」石像乍然騰起,抽出腰後的單手斧下斫,花瓶頓成碎片!


  而後它瞅著正前的整牆明窗,窗外的兩人打得正激烈,打刀犀利橫砍,逼退利亨川,接著祂腳掌發力,一縱數公尺遠,金奕璋剛要追擊,卻感右方一陣強勢的壓力侵襲,巨斧直劈面門!


  凡人驚險避開,道:「你用這個試煉兵將?真嚴苛。」「還好啦!普通人只要能撐過五分鐘就算合格。不過它今天不是主考官,是衛兵,當衛兵就不需要手下留情。」利天公食指一畫,石像轉體蓄力,欲腰斬弒神者!


  架住斧鋒的武士刀隱隱發顫,可見石像力道之大,經充能液強化的身體也得嚴陣以待。使勁搡開後,金奕璋右手戟指向前,指尖射出刀刻般鋒銳的閃電,卻只劈壞左肩的一小角,隨後猶似龍尾粗壯的手臂擺來,他先是後翻閃躲,再跨出大步,直刺小腹!


  刀身雖然順利穿透腹部,它卻不痛不癢,左手摸至右斧的柄端,拔出一柄極細的短劍,逕奔下邊!


  金奕璋仆地滾左,起身後就想削斷細劍,但劍招快得只見殘影,迫使他連連撤步,雖可操縱風火電,然而堅固的雕像風吹不倒、火焚不燃、電打不壞!短劍一個快慢差後,擾亂節奏,令人踉蹌坐地,上方旋即蔭下大片陰影,石斧呼嘯疾落!


  千鈞一髮之刻,淺池又掀滄瀾,浩蕩沖偏單手斧,持刀者趁隙高高躍空,踩至石像雙肩,刀鋒俐落縱切,石臂即刻格擋,卻又閃現第二抹刀光,脇差戳中左目!


  隱密處的馮瑰逸凝神觀視,盤算該怎麼介入戰鬥,卻聞中氣十足的嗓聲:「直直宓值茲,沒法度贏喔!」(一直躲在這裡,沒辦法贏喔!)


  回過頭去,就瞧神明坐在牆頭,寫意地晃著腳,「你該清楚在這邊跟我打沒有意義,再給你一次機會,乖乖回家,和家人朋友過個好年,年後繼續正常上班做研究,下班陪伴侶,會比你目前的選擇更容易、更幸福十倍。」


  馮瑰逸道:「我比較想今晚就送走你,明天回家吃年夜飯,之後過著比目前更開明、更幸福一百倍的日子。」


  聞得此言,利天公輕笑:「你要怎麼送?」祂手一招,忽有龐然大物,拔山倒樹撲來!


  石像的人會動,蟾蜍當然也會!匍匐而近的它大嘴一開,如同砲彈的舌頭逕攻胸口。馮瑰逸揚臂快揮,攔截網織成的拳套輕易擊碎長舌,卻難抗衡石蟾的體格,有力的後腿蹬地跳高,欲以重量壓制凡軀。她大膽朝前翻滾,滾至落地的蟾蜍背後,手刀砍它後足,然後拾起一截斷下的硬舌,邁腿狂奔。


  池中的金奕璋甫屈膝躲過石像的攻擊,就聽摻雜水聲的足音,扭頭瞧去,馮瑰逸已臥地滑來,揮動手裡那截石舌,絆倒西裝褲下的跟腱,再溜過巨像的兩腿之間,隨即直身一躍,坐上石像的肩背,豎指下插,插壞剩下那隻石眼!


  蟾蜍的大嘴作勢要吞倒地的金奕璋,他遂雙掌一撈,沛然水浪即沖起全數的人與物,男子緊盯作壁上觀的神祇,料到他想做甚麼,女生趕緊伸手揪住馬甲的後襟。


  下一瞬,快若閃電的凡人已扒上天公,張口就咬!肩頸缺了一塊的利亨川錯愕之際,自建的幻境亦扭曲變形,身不由己地墮入另一個空間!


  「砰!」兩人一神落在木地板上,此處的地板非常大,朝四面八方無限延展,頂頭木桁架相接成的三角形數都數不盡。


  「嗯……原來神明的味道是這樣啊……口感有點像泡泡糖。」金奕璋的嘴巴不停地嚼,瞳仁的邊緣泛著淺淺的黃芒:「感覺再吃多一點,就能知道你的依附物在哪裡……」


  糟了!馮瑰逸心一凜。


  彼側的利天公神色平靜,彈了數個響指,無風無火,亦沒水沒電,顯然一代阻斷器建構的意識空間中,神力大幅受到限制,近乎無效。祂眉頭一皺,略顯煩惱:「現代的小鬼老愛弄些有的沒的……發明這東西的人到底想幹嘛?」


  「想要贏呀!」金奕璋側頭面對天神:「弱肉強食,這個社會是由贏家訂定規則、贏家支配資源,贏家掌管全部……神明也得遵循這條真理。」


  「……說得很對。」祂捋了捋白鬚,「不過你的對手可不只我一個,建議先清掉好清的那一個。」


  彷彿獵食者的視線復回纖瘦的身影上,悠然而危險:「要不要投降?我沒有不殺女人的原則喔。」


  深吸長吐,摁下內心的恐懼後,她答:「有沒有都沒差,反正你不會笑到最後。」


  「是嗎?」金奕璋踏前,正欲揚刀,卻聽一聲槍響,子彈命中他的額頭!猶未思索發生何事,面前驀地飛來膝頭,狠撞牙關!


  軍靴重回地面,拇指食指調整了下H型戰術背帶,沉若鼓鳴的男音透著怒氣:「起來,你死定了。」那人正是廖穆斌。


  情勢陡變,不僅金奕璋,利亨川亦是瞠然,但祂隨即發覺一事──馮瑰逸呢?


  此念剛起,藍光紫芒霍霍馳來,掠過能量體及時仰平的上身,復又直線折返,旋回主人掌中。利亨川直起腰來,覷著再次現身的馮瑰逸:「你們很聰明,不過……太聰明了!」


  右掌一攤,終於拿出祂的單手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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