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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仇敵・襲擊・電子錶

2012年01月19日(星期四)

  清晨五點,鬧鐘才剛響起就被陳素按停,睜開眼睛起坐,把棉被摺成豆腐磚,撫平枕頭袋的折痕,紀律專注。梳洗過後拿出從工廈那裏取得的鍍鋅鋼管,先以軟尺丈量,大頭筆沿着刻度畫虛線,逐握起鋸子沿着虛線推拉切。腳掌內側勾出桌底的廢紙桶,用鍵盤刷掃過桌面,將切割鋼管產生的粉塵掉到桶內,乾淨俐落,好比只管完成任務的機器人。

  舉起鋼管懸在眼前,又擱在肘彎至掌心之間目測,略短於前臂的長度,正好適合藏在衣袖底下。着力扣擊空氣,霍霍生風,活像把它當作羽毛球拍,試試手感如何,然而這根廢鐵不是弄來打球,而是打人,還要往死裏打。

  可別大意了,好學生的言行舉止得講究禮儀,蓄意傷人當然也得看場合。直接到學校犯案並不理智,這是為甚麼陳素提早起床時間,挑選妥善的施襲地點,而為着能挑選妥善的施襲地點,必先得悉欣驕整天的行程。陳素知道,全都知道,歷劫兩年設法避免卻又無可避免的地獄,她對仇人日常已瞭如指掌,過往太膽小不敢加以利用罷了。

  穿上寬身連帽衛衣、揹上大容量斜肩包,袋裏裝着另外的斜肩包,該袋裏又額外裝着三套衣服,如俄羅斯套娃,以便陳素肇事潛逃能騙過街道監控鏡頭的追蹤。踏着不合腳的舊鞋,慎防留下鞋印或會曝露身份。鋼管放入右手衣袖,關門拉閘,於未及破曉的陰沉村路,邁步前進。

  先到梅窩渡輪碼頭乘船到坪洲,再到愉景灣街渡碼頭,全程約九十分鐘,錯過航班就得等上兩小時。住在富人區愉景灣的欣驕,撥通電話便有專車接送可沒有這些煩惱,縱使離島區不缺名校,偏要浪費油錢來往梅窩區入讀差點倒閉兩遍的破學校,欺負弱小的感受肯定好爽,陳素得為此劃上句號。透過手機地圖顯示的位置對照實景,務求用最短時間熟悉路線,辨識所有死角位借以迴避鏡頭。

  四個小時過去,陳素勘察得足夠仔細了,只等放學時間,正值考試週不用等太久,便到附近廣場餐廳吃早午餐,總不能空着肚子搞私刑。叫了個最便宜的義式千層麵,仍是貴得要命,只是前天至今沒吃過半口飯,才懶得計較這點錢,可她心中裏是不禁抱怨,難道食物鑲金的嗎?怎料服務員端來的佐餐吐司,竟真的有金箔點綴。當想到仇人自出生那刻就吃得比自己好時,更是怒火悶燒。

  與周遭食客的慢活態度不周,陳素狼吞虎咽地吃,趁着咀嚼期間,在餐紙上畫出整個地區的平面圖,複習着方才勘察牢記的每條大街小巷。忙得不可開交,引來同場食客的斜睨和側目,猶如在斷定她沒有貴氣。

  嗶嗶,腕錶響起整點報時,言明時間快到。陳素隨即掏出手機、按開外掛程式,以窺探李文兩女僅限朋友查看的臉書帖文,得悉確切地點後捏皺了餐紙丟掉,再多吃兩口便起坐而離。逐到隔壁的糖果屋,雖對甜食不感興趣,卻擅自取去耐拉扯的束口抽繩塑膠袋,放進口袋備用。

  陳素來到網球場外面,隔着鐵絲網圍牆,望向場內搜索仇人的身影——欣驕正站在裁判遮陽傘下用手搧涼,怕熱怕曬黑,臉比屎還臭,擺明是討厭運動。但當某位喘不過氣似要心臟病發的叔伯,退場休息遞出球拍叫人頂替時,她居然假裝純情開朗,蹦跳着上前接過,真教人噁心。

  頭戴淺粉紅色太陽帽、穿着純白色吊帶修身短裙,這身可笑造型顯然是要服侍中年男人的眼球,畢竟同場皆是家族生意的合作夥伴,露腿露香肩,可謂最低限度的禮貌。

  而所謂的家族生意,並非甚麼正當生意,打着粵港澳國畫交流的旗號,放售或抵押贗品來行騙。為了能買通鑑定師及親友團,贓款拆分只是利益瓜葛,還須潤滑人際關係,做女兒的打扮清涼以供叔伯們摟腰揩油又有何不可?遑論在學校再怎麼興風作浪,也得遵循父母之命,重點是信用咭不要遭到停用。

  調查固然沒法進行到底,但堂堂詐騙集團的網絡保安要是能被區區高中學生破解,早就受到法律制裁,哪有閒情逸緻在這還打網球?陳素甚至懷疑當初自己是如何駭入欣驕的電腦,她在心底暗忖,你就是個安全漏洞,如果今天我打死你,你家父母該要寄感謝咭給我才對。

  若要進入這個露天網球場,必先經過康樂會所的室內通道,今早勘察時已知會所內設有多部監視器,每六秒左右搖攝,換言之只要精準計時,便可在不被拍到的情況下自由出入,並待在公共浴室預備伏擊。問題是保安員會攔截訪客抄下身份記錄,或對計時及走位造成誤差,雖則陳素大可以直接攀過圍牆,但礙於欣驕身邊隨同幾名中年大叔,任再頭禿齒缺、氣血虧虛,仍不減其人數及肌力上的優勢。

  抓着鐵絲網的雙手愈攥愈緊,目露凶光,在腦海把所有可能性都模擬演習過了,深諳此地不宜出手,唯有把持住僅餘的理智,伺機行事,慢步後退至樹蔭下的黑暗之中。

  兩個小時過去,陳素厭倦為何事情總不能輕易點,我的時間就不是時間嗎?賤人!你是故意的,你肯定是故意的。噢,那個賤人從康樂會所正門出來了,化着濃黑勾尾的貓眼妝;噢,原來不遠離鄉親父老就惡不出樣,賤人!

  陳素低頭插袋,兜帽陰影遮蓋眼瞼,尾隨在欣驕背後不遠處。至於該保持多少距離才算最隱蔽,視乎不同路況而定,連續兩年被變態跟蹤的少女對此略有心得,還意外地相當擅長。

  途經醫務所和廣場時最容易曝露,幸然整個社區平面圖亦牢固地鎖在記憶宮殿裏,趕忙繞道追上,終來到人車稀疏的瀝青路邊。果然是有錢人居住的半山區,只防入室盜竊,不設交通快拍,各位貴人事忙儘管超速駕駛絕無罰款告票,卻反過來保障了陳素能來去無蹤。

  透明塑膠袋從後套頭,逐拉繩束口勒頸!慌得欣驕倒抽餘盡的氧氣,使袋子瞬間收縮把皺褶和空隙全部吞食,吸吮住眼耳口鼻,因緊貼臉部而浮現模糊的輪廓。企圖伸手指在薄膜上戳出破洞藉以呼吸,怎奈糖果屋的塑膠袋必須防潮,而防潮的複合材質是具有抗穿刺性,教她窒息喘鳴,發出如刮削鐵鏽的尖刺聲,雙腳原地亂竄,竭力掙扎、扭動。

  即使是耐拉扯的塑膠袋,被下死勁拴住人頭拽着不放,塑料也會變長變薄,就如袋子的聚合物份子發生微觀撕裂,兩人理智隨之崩潰。欣驕膀胱失守,淡黃尿液從股間流淌至雙腿,似乎比起活命,惱羞成怒更能夠鼓動她反抗,手向後拗、胡亂拍打,僥倖摘下陳素的兜帽並攥住頭髮,強拉硬拖地掙脫了。

  陳素吃痛仰頭、不慎鬆手,趁着欣驕未及回頭認出自己,立即蹬腿,將她踢下山道旁邊的小斜坡。身體滾落穿過灌叢,窸窣作響,乃壓斷帶刺殘枝的聲音,可惜坡度不算陡峭,只夠擦傷手腳。欣驕本能護頭使塑膠袋留在頭上,其下坡痕跡亦開出了相對平坦的梯道,陳素半蹲半坐地滑下去,甩手接住從衫袖飛出的鋼管,俯衝猛撲,朝仇敵的頭和肩膀狂毆!

  從未試過對人施暴,陳素不知該要何時停手,切齒研磨屈辱、瞠目見盡烈怒、胸肋起伏悸悚、手勁劈着猖狂,原意只是打完就撤,未料真的開打了卻無法克控。

  套頭的塑膠已然沾滿血色,遮蔽視線,欣驕卻挨揍挨得不敢把它拔掉,生怕認出施襲者臉孔,或成招致滅口的理由。她兩臂瘀紅、泥垢堵塞指甲溝,渾身震顫着,既是恐懼使然的生理反應,亦是被亂棍毒打打壞了末梢神經,跪坐着舉手求饒。此時陳素總算肯停下來了,怔愣當場,彷彿終於能看清惡霸的真面目。

  可事到如今,欣驕仍未猜出面前的是陳素,誤以為是受騙苦主尋仇,支吾着冤有頭債有主的呢喃:「屋企嘅嘢我唔知道!你搵佢哋,我咩都唔知道!」言明欣驕的輕蔑已經到了由衷覺得陳素不懂反擊得程度,不經意侮辱。

  陳素用鋼管勾起欣驕下巴審視着她,心裏暗忖,你儘管瞧不起我吧,幽靈,不需要存在感,因為你不把我放在眼內,所以我能乘虛而入。

  偏偏腕錶的整點報時出賣了陳素,「嗶嗶,嗶嗶。」套着頭的欣驕扭過臉去、側耳細聽,回想究竟曾在哪裏聽過那熟悉的鬧鈴。陳素心知不能遲疑,當即反手橫揮,鋼管摑臉將欣驕打暈在腳邊,「鏗——」

  雖然昏厥倒地,但是還未死透,這個推斷能透過塑膠袋充氣洩氣、哽咽濁血的殘喘聲得以證實,狀似放太久會脫水發皺的火龍果,或某種長了心臟泵血的紅棗,怦怦、怦怦!陳素拍打臉頰回神,別再犯傻,塑膠袋哪會有心臟?正在暴跳的無非是自己左側胸腔,怦怦、怦怦!隨後的自我拷問蓋過了心搏,天呀,我到底闖出了多大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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