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塔頂端的人類

某個午後在咖啡廳工作。除了黑咖啡，還久違地多點了一份冰糕，掐著乾扁的荷包，我感到一絲罪惡。 隔壁桌愈來愈熱絡的討論引起了我的注意。是一位艷麗的少婦與穿著時尚的少年。 「其實妳要不要合作都無所謂，我也沒有一定要賺妳的錢」「要進這麼大批貨還是要想一下嘛」 「才下單十萬美，太少了啦」笨拙地算了算，二百多萬台幣原來算少，果然是另一個世界。「是喔，那我再跟老公說一下……」「要快喔， 這批貨很搶手，我是先報給妳……」接著是產品的介紹，原來是茶葉，前面聽到什麼很多人愛不釋手的成癮描述，差點以為是毒品買賣。

「妳買到賺到，我幾乎沒有抽耶，妳想一個我才抽一百多，妳自己賺多少」

「是啊，不管怎麼樣算我好像都是賺」

少年的手指在空中堅定地比劃，我看不見他指認的那幾座金山銀山，貧窮限制了我的想像力。

「這牌子跟很多政府單位長期合作，像那個資策會……」

「喔喔那個單位是不是有唐鳳，你看過他嗎？」(原來唐鳳是資策會的？)

「當然，很熟」年輕人決絕的態度彷彿昨日才剛與唐鳳喝過咖啡。

「前天啊，我老公怕我錢不夠花，又給了我……」從茶葉聊到股票，接著是保養品，少年熟悉的投資項目包羅萬象，而少婦那個我認不出牌子的名牌包裡究竟有多少銀彈亦是深不可測。我手上的冰糕早已配著八卦舔了個淨，咖啡也即將見底。

「我的髮廊常常需要泡茶，可以先讓客人試喝看看……」年輕人立刻連聲附和，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少婦已被說服這筆投資是自己的決定。

 我的工作進度被擱置在午後的杯底，差不多是在喝完最後一滴咖啡時，隔壁的投資會議才宣告落幕。從頭到尾，他們桌上都疊著一組下午茶，而少婦只吃了一塊餅乾。

「熱量高，怕胖」她輕捂著嘴。 

結束偷聽的我回神到眼前的電腦。少婦消失在我的眼角餘光，玻璃門被鈴鐺叮叮搖開。少年晃著腦袋，開始吞嚥完好如初的下午茶套組。在我忙完一陣起身去洗手間時，少年的盤中正好剩下一個嬌豔欲滴的草莓塔。酥脆的塔皮盛接罪惡的鮮奶油，頂端鑲著飽滿碩美的可口草莓，體積不大，但久久才點一次的我總是捨不得地分好幾口品嚐。

而在那個黃昏時分，我眼睜睜看著少年毫不猶豫地將整個草莓塔一口吞下，那模樣令人望而生畏。

作者介紹：黃文彬，高雄人居台北，貓奴。文字工作者，接案採訪並持續生產文學創作。想像朋友寫作會成員，現職為政大中文寫作中心專任助理。

-本文刊載於《想像朋友寫作會》2021年9月【想像浮世繪：非虛構專欄】

圖片 by 嘎又 Gay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