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8|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問題不在做不做得出《黑悟空》,而在文化抵制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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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電玩遊戲《黑悟空》在商業及文化輸出方面的成功,無疑觸動台灣人敏感的去中國化/本土化的神經。但筆者認為,就重塑健全的本土化心態、正視台灣的歷史與文化流變而言,重點顯然不是台灣能否做出《黑悟空》那樣的電玩3A大作,而是本土化在政治恐中下僵固為去中國化的文化抵制心態,亦即筆者另有一篇投書所說的「緊箍咒」。

必須強調「政治恐中」,是因為台灣人所抵制的,與其說是文化元素本身,不如說是與文化元素相連結的那個作為政治符號的「中國」。一旦拿掉政治符號,就會轉為近乎「掩耳盜鈴」的「喜聞樂見」。由此所產生的矛盾實例如,一方面將主觀認定傳自中國的一字一詞或街市所見的中國小吃定義為文化入侵,另一方面卻又樂於接受日本化後的中國文化元素,甚至洋洋自得於《派對咖孔明》一類日本熱門動畫有母語配音版。顯然,只要有了另一文化媒介為緩衝,吸收負面國族情感,台灣人並不排斥中國文化元素,只是也許並無自覺,或拉不下臉來承認而已。筆者不願搬出「仇中哈日」等指責論調,但不能不惋惜,如此一來,台灣人放棄了自身一大文化根源的再創作,將詮釋權拱手讓人,只能永遠做個二手、三手的文化接受者。

去中國化的文化抵制心態,也很諷刺地使台灣人在本土化下反倒認不清台灣的歷史。新近的台灣台語爭議,推廣者所持「台語就是台語」民粹論調便刻意割裂、隱瞞台灣史實。早在日治時期日本總督府投注人力物力,花費九年多編纂《日台大辭典》時,便已將台灣漢人所說的漳州語和泉州語歸入「南部福建語」項下,顯見「閩南語」概念其來有自。

更要緊的是,由閩南語/南部福建語轉變為台灣語/台語,是日本殖民主分而治之的治理實踐,出於殖民地的政治現實,將「台灣」作為概念分類,導致了文化斷裂。而語言只是斷裂的面向之一。即如台灣料理,也是源於中國料理,而在日本殖民者的「他者」之眼下,從政治劃分衍生出文化誤認,卻也由文化誤認演變出繽紛的本土化。詳見陳玉箴《「台灣菜」的文化史》。翻閱日治時期酒樓龍頭江山樓出版的《江山樓案內》,對於這段文化流變就能有直觀的體會。細數其中一道道菜餚,桂花魚翅、掛爐燒鴨,乃至河圖洛書,是文化之根,也是在地之變。

「登江山樓,吃台灣菜,聽藝妲唱曲」是日治時期風雅之舉,而除台灣菜外,藝妲和其所唱歌曲也都含中國淵源。按邱旭伶《台灣藝妲風華》,台灣藝妲「發生在清末同治年間到台灣收復前後」。從起始年代即可推知是中國風月文化隨移民延續。而《江山樓案內》所列藝妲歌曲有〈嘆煙花〉、〈空城計〉、〈三娘教子〉、〈孟姜女〉,全歸類於「支那歌曲」項下。

健全的本土化心態是不卑不亢,自自由由、自自然然汲引文化根源,甚至無關血緣牽繫。英國詩人濟慈讀英譯荷馬史詩,沉醉於天地新開。最為台灣人熟悉的現代外國通俗文學實例則莫過於《哈利波特》系列,將外來神話元素含納於本土化的教育場所與教育記憶(儘管作者本人因保守言論,特別是奧運爭議,而在台灣幾成全民公敵)。另外,則如波西傑克森系列將希臘神話元素本土化。

無論是針對《黑悟空》或以上各例,都不是在主張要依樣學步。筆者所期待的是,名符其實,強健開闊的「台灣」主體。


民國一百○三年八月二十七日於嘉義鵲枝寫譯樓
初稿以筆名「魯育人」發表於《聯合報》「民意論壇(2024.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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