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病房內是靜默的;朝旁邊看,是悲傷的;躺在地上的那位,是無藥可救的;而我,是餓的……
這一片的狼藉,我是怎麼做都不對,但我又能怎樣?
摸了摸正在抗議的肚子,看了眼一旁還在委屈的啜泣著的娃娃姐,然後無奈的踢了踢躺在我的病床上,正在裝死等哄的章魚姐,我真的很想哭。
幹嘛?我才是那個病人吧?這裡不是我的病房嗎?這一個兩個鬧的,是想我怎麼做?
最終,嘆了口氣,我還是妥協了。
「說吧,你們要我怎麼做?」語氣中滿滿的都是無奈,我是真的想吃口飯呀。
完全不想跟她們繼續浪費時間在這裡耗,還有就是我真的快要沒什麼耐心了。
先做出反應的是躺在病床上的章魚姐,小惡魔偷偷睜開一隻眼睛,狡黠的朝我瞥了兩眼,最後搓著手提議道:「不結婚也可以,不然你們先交往看看?」
「啊?」我驚叫一聲,然後皺著眉盯著章魚姐。
這是什麼提議?我真的是一點也沒搞清楚,甚至我還一度懷疑剛剛我的精神是不是斷片了,不然為什麼情況會變成這樣。
仔細回想著剛剛發生的一切,怎麼也聯想不到章魚姐搓合我跟娃娃姐的理由呀,那……她到底圖的是什麼?
想不到理由的話,那就暫時先不去想了,徒增煩惱,我現在應該做的,應該是阻止對方。
「正經一點,不要再開這種無聊的玩笑。」我沒好氣的打斷道。
可章魚姐卻一本正經的反駁:「我沒開玩笑呀。」
「那你跟我說,我跟娃娃姐交往或結婚,跟你有什麼關係?」不只為了阻止對方暴走,這同時也是我最想知道的。
「身為同一個樂團的好夥伴,同時也因為多年的姐妹情,我覺得我有必要幫這個忙。」章魚姐雙手插在她那纖細的小蠻腰上,昂首挺胸的宣示。
聽著對方的狡辯,我開始另闢蹊徑:「……那你也該問問娃娃姐的意願吧?」
有鑑於我對於娃娃姐的理解,她絕對不會跟對方一起胡鬧的,所以把她搬出來是最好也最有效的制止方式。
「我……我願意呀。」一道怯生生的囁嚅傳進了我的耳中。
我僵硬的扭著脖子,難以置信地看著接受這扯淡提議的娃娃姐,眼中充斥著難以置信。
同意了?真的假的?為什麼?這不像是娃娃姐的個性呀,可剛剛那句同意,如果不是我的耳朵出現了問題,那就真的是對方說的了。
聽著耳邊的嘈雜聲,我開始逃避現實,甚至不敢用眼睛去確認。
因為一旁章魚姐的歡鬧聲,等於間接確定了剛才那聲嬌滴滴的應聲,就是我不想面對的事實。
娃娃姐剛剛真的同意了?這個疑問此刻正在我的腦中不停的輪轉著,什麼合理的提議還是其他有的沒的早就被我拋到九霄雲外。
「你、你同意了?」我難以置信的朝著娃娃姐出聲詢問。
「……嗯!」娃娃姐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然後紅著臉用力的點了下頭。
「為、為什麼?」我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是被逼的?還是因為章魚姐做了什麼嗎?
我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對方答應的理由,因為這根本沒道理呀,明明我們一直都相處得好好的,我也沒發現什麼問題或是……或是對方對我有那方面意思的傾向,這又是為什麼?
此刻,我的心裡亂糟糟的,還有些迷茫跟慌張,我不知道知道原因之後我會有什麼反應,但還是沒來由的覺得害怕。
可能是怕一直以來的關係因為這樣被破壞,也怕自己的想法一切都是一廂情願的幻想,甚至也怕樂團的其他人怎麼看我,總之,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麼,但又有無數十分具體的恐懼感在心裡孳生。
「你、你不高興嗎?」回答我的,卻是娃娃姐的問句。
高興?高興什麼?看著眼前人那滿是期盼的目光,我不自覺的挪開了視線。
「我……不知道。」我既心虛又惶恐的說出心中的想法。
對於『你的問題』,我不知道;對於『你』的想法,我不知道;對於『你這個人』,我還是不知道。
我,不知道!
看著娃娃姐一臉難過的模樣,我還是老實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這個時候的我,心是亂的,什麼規劃,什麼計算,什麼目標,全都沒有,有的只剩惶恐不安的情緒,還有一切即將失控的恐懼。
「那、那麼換個問題。」娃娃姐強撐起微笑,再次開口:「小安,你討厭我嗎?」
這個問題讓我那原本有些雜亂的心,在這一刻靜了下來。
「不,我一點也不討厭你,你、你們,就像我真正的家人一樣,所以我是不會討厭你的。」
我一臉認真的看著娃娃姐,然後又看向一旁的章魚姐。
我還能讓自己裝得像個正常人,都是因為她們,我討厭誰都有可能,就是不可能討厭對我好的這些人,這也是我心中僅存的一絲情感了。
突然間,娃娃姐小心翼翼的牽起我的手,然後深情地看著我道:「既然你不討厭我,那我們試著在一起好不好?」
「……」我低著頭,一言不發。
是該答應還是要拒絕?此時的我就像個猶豫不決的孬種,看著光明處伸來的手,不知該拍掉還是握住。
我待在晦暗的深淵裡,看著僅一步之遙的分界線,跨出一步就是光明,但就是那一步,是那麼的讓人畏懼。
『或許,在黑暗裡面待著,比出去面對光明要來得舒服吧?』
心裡的那道聲音在這時候突兀的朝著我搭話。
可,到底是它說的,還是我自己就是這麼想的呢?
視線漸漸的黯淡下去,是放棄了,還是覺得那個一直以來都在我腦海裡瘋瘋癲癲的聲音有理呢還是我自己願意沉淪在自己的邏輯裡呢?仔細想想,答案是什麼好像也不是這麼重要了。
意識漸漸的也開始模糊了起來,眼前的一切跟耳邊的聲音開始飛速的遠離我。
突然間,肩膀上激動地搖動讓我拉回了一絲意志。
「小安、小安,你有聽到我們在說話嗎?」抬眼一看,眼前是兩位姐姐擔心的視線。
「我……」茫然的開口後我又頓住了,我該說什麼?現在能說什麼?
茫然之後又是一通自我嫌棄,為什麼還要來管我?我這種麻煩的人……
不想辜負她們的心跟自我厭棄的感覺不停的交鋒、衝突,最後交融,我的心也在這時候亂成一團。
「你在想些什麼呀?」章魚姐突然跨上我的病床,嬌小的身子就這麼大辣辣的蹲在我面前,一雙大眼睛裡透映著澄澈的情感。
「我……我在想,你們喜歡我嗎?」恍惚間,我放棄了自己的思考,只是憑心開口。
兩人先是一愣,然後互相對是了一眼。
先做出反應的還是章魚姐,她露出一臉的笑容對著我開口:「當然喜歡呀。」
「為什麼啊?」我一臉茫然的緊抓著問題不放。
我想知道、迫切的想知道,打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姐姐們無條件的對我好,樂團裡的鼓哥跟葛爸也對我十分友善,時代節奏的元叔、菲姐他們亦是如此,甚至是亞姐……
明明這麼做對他們又沒什麼好處,可他們還是做了,這麼多年了,雖然我沒主動去問,可還是偷偷的探查過原因,最後不了了之,什麼也沒查出來,就這麼得過且過了。
就在今天,鬼使神差之下,我決定趁現在把這個埋藏許久的問題問出口,希望能抓到什麼、抓住點什麼……
「不知道!」章魚姐一臉坦蕩的回答。
「不知道?」這個回答是我怎麼也想不到的。
這麼模稜兩可的態度,沒關係嗎?為什麼你可以說的這麼的坦然。
就像是看出了我心中的想法,娃娃姐也湊了過來,開口詢問:「喜歡一個人,想要對他好,需要理由嗎?」
「咦?」這個問題著實讓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需要理由嗎?如果讓我來回答的話,我的答案當然是需要。
一直以來我所遇到的事情,全都是因為對別人有所要求所以才會付出,也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對姐姐們的態度感到不自然。
可娃娃姐剛剛的回答,很顯然的,早已有了答案,她的話裡有話,明顯不是問句,根本無需思考,後話接著的內容,卻與我所想的背道而馳。
『不需要』才是她、是她們想告訴我的答案。
這也是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原因,真的當面說開了之後,我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們的付出是無私的、是沒有目的的,可對我來說卻是這麼諷刺的一件事。
我一直遵循著她們對我好是因為我身上有著對她們有利益的事物,對此我欣然接受,接受大家好意的同時也感受到了心安,至少,我不是不被需要的討厭鬼了。
我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各取所需的溫柔與關心,然後平等的給予回應,有來有往的關係讓我的心不會對誰有莫名的虧欠,這樣多棒啊。
可如今,我知道了她們對我的好是沒有意圖的,是純粹的善意?我感覺,天塌了。
我的價值觀在這一刻被她們的善意砸的稀碎,
「我該怎麼辦?」口中喃喃的,是心理的迷惘。
即使知道了現實之後,多年來養成的習慣還是讓我下意識的想要仰賴兩位姐姐。
「臭小安!想那麼多幹嘛啦!」回應我的,是章魚姐的臭罵,還有粗魯的搓著我頭髮的動作。
「如果你不討厭的話,為什麼不願意接受呢?」娃娃姐也在這時湊了過來,捧著我的臉問道。
為什麼?這個問題讓我早已當機的腦袋又活絡了起來。
「難道接受了我們的善意、我們的關心,有什麼讓你為難的地方嗎?」章魚姐緊跟在後,也朝我拋出了問題。
「好像……沒有。」我輕輕搖著頭,淡淡的答道。
「那你還有什麼好拒絕的?」章魚姐一臉不爽的插著腰質問。
「我……」頓了頓,我艱難得把想法擠出喉嚨:「我怕……」
我怕、很害怕、真的……我怕我求的又是不切實際的虛妄,又是自我催眠的幻想;我怕一覺醒來又會跌回谷底,變回那個誰都不要的髒東西;我怕我渴望的關心最後又反過來傷害我。
我恐懼一切的好意,我忌憚著所有溫暖,那些一般人聽起來有如吃飯喝水一般的情感,對我來說都與毒品無異。
讓我癡迷、讓我追尋、讓我麻痺,最後讓我無法自拔,醒來後卻是那麼痛苦。
所以我怕、我逃避,我不希望又經歷一次失去的遭遇,雖然我已經感受不到太多東西,但刻在心底的傷,還在提醒我不要重蹈覆轍。
『你知道的,如果再來一次,我可不能保證會發生什麼……』
心裡的那道聲音緊緊的倚靠在老舊的傷疤旁邊,一邊摳著疤痕上的痂,在我耳邊呢喃著。
我知道他到底想跟我說什麼,不只是他怕,我也怕,而且我心裡清楚,真的再來一次,可能我就沒有下一次了。
「再試一次,好嗎?」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一般,娃娃姐溫柔的伸出手,朝我提議道。
再一次就好,最後一次……
與心裡那道狂傲又瘋狂的傢伙不同,另一道微弱的聲音,突兀的竄了出來。
「再試一次?」我試探性的開口詢問。
娃娃姐欣喜的點頭:「嗯!再試一次,試著接受我們的好,接受我,你願意嗎?」
看著再次對我伸出的手,我猶豫了。
心動嗎?肯定的,有這種機會,我怎麼不要,那可是我夢寐以求的東西呀。
可是……
「我……」張了張口,遲遲沒有後續,跨出半步的腳,卻怎麼也無法繼續往前。
「不然我們先試試看,我不逼你,但你也不要放棄自己,如果最後你覺得不適合,我們也不會再跟你提起這件事情,這樣可以嗎?」
娃娃姐的情緒有些激動,感覺不像是在跟我提議,而是在向我祈求,但此時的我卻沒有多餘的心力去關注這些。
我的腦海裡一直迴盪著剛剛娃娃姐的提議,先試試看,如果不適合,那還是回到原樣,這、不就是最好的解決方案嗎?
我沒有意識到這個提議之中隱藏的語言漏洞,沒有預想到其中的邏輯矛盾,更不用說是抓住娃娃姐積極態度背後的馬腳。
最終我點了點頭,隱約間,好像還說了聲好。
等我腦筋重回清明的時候,我已經被喜極而泣的娃娃姐抱在懷裡了。
「小安謝謝你,我好高興啊~我真的、真的好高興!」
娃娃姐又驚又喜的叫聲充斥在病房的每一處角落,一來二往間,好似被感染一般,我也悄悄的勾起嘴角。
鬧了好一陣的娃娃姐在折騰了一段時間之後才鎮定下激動的心情。
她的臉上漾著燦爛的笑容:「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會讓你感受到我的心意的,請多指教囉,我的小男朋友!」
嗯?所以,我是答應了?
眨了眨眼,理智回歸的我又被這突如其來的告白給砸得莫名其妙。
最後,還是在一臉壞笑的章魚姐的笑鬧聲中找回思緒,然後呆呆的點了點頭。
我扯了扯嘴角,有些害羞的應道:「請多指教。」
這麼說,我現在多了個女友囉?這個想法一冒出來,我就有種莫名的不真實感。
就好像你某天醒來,被告知自己中頭獎是一樣的道理。
比起竊喜,更多的是還沒從震驚中緩過來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