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憶錄｜一樁校園「白骨」事件的啟示

　「喂～廁所裡面發現白骨吔！」

　同學大喊著從教室門口衝進來，一時間、有人驚怪，有人尖叫，但更多人則把課桌椅當跨欄比賽一般競速跳越，一路飛奔事發地點的女廁外群聚圍觀。

　這當中、自然也少不了湊熱鬧不落人後的6号羊……

　這樁令6号羊記憶猶新的校園「白骨」事件發生在國小五年級，那是上午第三節下課、短短十分鐘之間引爆的一場驚動全校師生的莫名騷亂。

　6号羊就讀的學校、高低樓層皆以兩面對開的「ㄑ」形階梯組成「Ｘ」狀上下連通，夾層空間自成一區，每區角落均設有男廁、女廁左右各一間。

　爆出「白骨」案的是西側四樓半的女廁。記得6号羊才剛擠入人牆，轉眼人潮已將整個樓梯間全部塞滿。捷足先登的多半是占了地利之便的五、六年級同學，其次是聞風而至的三、四年級生，至於小一小二的小朋友偶有想要力爭上游的、據說爬不到兩階就會被「好心」的大哥哥大姊姊趕下樓去。

　聚集在事發現場的學生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大家不約而同圍繞在廁所外頭、眼前空出一個直徑約三大步的半圓，期間別說沒人膽敢走進女廁一探究竟，就連率先舉腳踏入那半圓「結界」的勇者也一個都沒有。

　學生異常騷動，老師當然不會袖手旁觀。不過陸續前來關心的幾名女老師很快就被現場高喊「有白骨、有白骨」、「有人死在裡面」、「剩下一顆骷髏頭」等聳人聽聞的「目擊情報」給驚得不敢有所作為，甚至也彷彿接受「結界」存在的事實一般、說什麼也不願站進那個可疑的空白半圓裡。

　於是滿頭銀髮的資深女老師決定前往訓導處搬救兵，留下兩三位年輕的後輩在現場維護秩序。遠處有好幾名男、女老師伸長脖子在各樓層的走廊上觀望，他們三三兩兩交頭接耳，看來都不太想插手這件事情的樣子。

　上課鐘響了，大家仍舊簇擁著看熱鬧，即使老師聲嘶力竭令學生進教室、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終於，擔任當週導護工作的張老師現身了。張老師國字方臉、眉目齊揚，天生一副鐵血漢子模樣。他穿越人牆、二話不說踩入「結界」，現場立時掀起熱烈的歡呼鼓掌。

　張老師神色凝重，也不多作回應，就這麼一路走進女廁所。在那個嚴別性向的保守年代，這一幕竟讓許多男同學「喔～」地鬼叫了起來。

　前後不到三分鐘，懸案宣告偵破──

　「甘蔗板啦！什麼白骨？ＸＸ……」

　張老師高舉手上兩根像是門框破損掉落的木材，一臉不屑地招搖兩回、隨即便在學生讓道之下自顧離去。先前脫口而出的「ＸＸ」兩個音雖然咬得不清不楚，但從嘴型研判、99%是「TMD」的後面兩個字。

　圍觀上百人一哄而散，歷時十來分鐘的校園「白骨」事件火速落幕。

　是誰撒了第一個謊不得而知，謠言怎麼傳開的無從查考，或許整件事的起因連惡作劇都稱不上，大概就是某個學生把壞掉的門框丟進便池裡，再經其他同學瞎起閧地誇大渲染，怎知眾人好奇尚怪，一傳十、十傳百，最終竟煞有介事鬧出了這麼一齣荒誕不經的大笑話……

　那可笑的十分鐘就像做了一場沒頭沒腦的夢，學校回復日常運作，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但6号羊從來不曾忘記──

　一晃眼、6号羊長成了大人，世界也不知不覺來到謠言漫天、傳聞橫行的網路時代。每當偶然憶及童年那樁烏龍不足以形容的「白骨」鬧劇時，6号羊便十分慶幸這起事件終究存在一個「揭露」的過程，令羊老早即拔除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類遺禍世人甚深的腦弱病根。

　就用校園當例子，做個簡單的思想實驗吧～

　學生A假造一個傳說，宣稱學校操場上出現一處以升旗臺為中心線，縱、橫各十步的「十」字靈界。這處「十字靈界」是受惡鬼詛咒的禁地，任何人踏入禁地都只有死路一條。

　這當然是無稽之談，現實中並不存在類似的「十」字空間。不過若學校裡每位同學，不論頭腦好或不好，大家對吸取知識都自認「開放」地抱持「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那麼驚人的事情即將發生──

　基於對學生A無法實證的假說採取「寧信其有」的接納，某日全校集會、所有學生定將自行迴避升旗臺前縱橫十步的區域不願靠近，此時若自上而下俯瞰──沒錯，「十字靈界」真的出現了！原本只是個人的妄想，這下竟真真實實呈現在世人面前，而且是透過人群「無意識」地參與排列而主動造就出來的……

　意念是「無形」的事實，就像昔日那樁荒謬的校園「白骨」事件，在真相尚未水落石出之前，每個圍觀的人──包括6号羊、也包括老師們，大家都在「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半信半疑之間、「無意識」卻自動自發讓整齣鬧劇朝向「真有其事」的方向開展。

　即使「半疑」，「半信」也是五成。對於純屬「無本生意」的謠言或傳聞來說，話一拋出來就先憑空賺取50%的利潤，這到底該算造謠者或好事者太聰明，還是「寧信其有」的閱聽人太鬆懈又太偷懶了呢？

　人的想法是有力量的。一旦落實為言語或行動，它可以是活人的藥、也可以是殺人的刀。閒來聽聽靈異傳聞，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頂多迷惘於生死福禍，自己嚇嚇自己也就是了。但──

　若是風向不明的網暴謠言呢？

　無風一定不起浪？空穴一定不來風？在這個連雞毛蒜皮都能熱炒一波的「自」媒體時代，哪有什麼大風大浪是造不出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