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08|閱讀時間 ‧ 約 31 分鐘

連載【榮光只缺一個妳】29.被家族捨棄的孩子

聽到阿朗召喚,侯邦彥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衝去到電話旁。

「儒興?」好久沒有喊家人的名字了,侯邦彥的嗓音很乾澀。

「怎麼會打電話來?家裡還好嗎?」

他輕喚弟弟的名,看得出這一聲呼喚,必須壓抑多少情緒、才得以順利出口。

侯邦彥專心聽著話筒裡的回應。

「什麼?你要結婚了?要送帖子過來?」他的嗓音竟然帶著顫抖,「當然行!任何時間都方便。我們是兄弟,講這些見外的話做什麼呢?儘管來就是。」

掛上話筒,阿朗與孟瑤函立刻圍住他。

「我弟弟要結婚了!」侯邦彥興奮宣布,「明天他要親自送帖子到六絃,還說有事想和我聊一聊。」

「嘿嘿,于奶奶的兒孫難得回台團聚、你的家人終於和你聯絡,這星象該叫什麼?」阿朗一臉好事,「處不來叫水逆,終於團圓是不是叫水順?」

侯邦彥望向孟瑤函。

「明天可能要麻煩妳,我弟難得來找我,我希望能好好款待他,六絃的工作量可能會多一點。」

「沒問題,我一定全力配合!」孟瑤函爽朗答應。

 

***

一早,沒等孟瑤函起床,侯邦彥就自己一個人去早市補了許多食材,還帶回紅白酒各一瓶。

平常在六絃,賣給客人的只有泡麵、啤酒與汽水。

前幾天忙于家家宴,連帶把侯邦彥的料理魂完全喚醒!當他把補的貨鋪在流理台上,孟瑤函的眼睛都亮了。

「我的天,海膽、鰤魚和天使蝦!還進了葡萄酒?」

兩瓶酒還在運送酒品專用的木箱裡,被包得結結實實,看起來就很貴氣。

侯邦彥見她又相中好東西,在心中暗自讚許了一番,走向前把其中的白酒抽了起來。

他捧著酒瓶,把酒標的字轉向她。

「以前的葡萄酒,都以法國出產為正宗。但現在不同了,只要氣候合宜、懂得栽種管理,澳洲、紐西蘭的紅白酒,有時候也會拿下世界冠軍。這一支是2022年來自澳洲的白酒,有花香味,能把海鮮的鮮甜完全襯托出來,是難得的佳釀。」

孟瑤函頻頻點頭,並且感受到他款待家人的盡心盡力。

「開瓶之後,妳至少要嚐一杯。」侯邦彥鼓勵她。

「那是當然的!遠道而來的小幫手,不就是圖吃吃喝喝嗎?」

說笑歸說笑,孟瑤函還是惦著侯邦彥的事。

「你弟弟要來,要不要我去倉庫把那套淺藍色的桌巾拿出來,全部換新?店裡看起來會更整齊清爽。」

她已經自動把六絃所有的玻璃窗、地板都擦拭一遍,整個空間早就明亮又清爽。

「好,就麻煩妳了。」

孟瑤函馬上把需要的物品從倉庫搬出來、換上。同時,侯邦彥也在工作台上馬不停蹄處理早上的進貨。

兩人雖然沒交談,但有一種不言而喻的默契,默默運行著。

 

***

中午,六絃門外來了一輛白色房車,駕駛搖下車窗張望,一臉不確定。

「儒興!」侯邦彥見狀立刻衝上前,白車也在路邊找了一個空曠處停下。

一會兒,一個容貌和身高都跟侯邦彥很類似的男人走進來。

不用說,這位一定是他的弟弟侯儒興。

孟瑤函主動站出來,對他微笑點頭。

但侯儒興無視於她,令孟瑤函心裡有點不舒服。

雖然侯邦彥平常話不多,但待人真誠。

侯儒興則讓她感到生人勿近的高傲,架子頗大。

「這就是爸媽口中的『那間』咖啡屋呀,」他的眼神快速掃視過六絃,「比我想像得更簡陋。」

「當初家裡不贊成我開這家店,後來爸又把我手上能向銀行貸款的資產都收回。六絃還沒有建造完成,只算是毛胚屋,僅能遮風避雨。但多虧了這幾年裝潢流行工業風、極簡風,客人也能接受,勉強撐了下來。」

有些事,發生時應該都是疙瘩。侯邦彥見親弟蒞臨,談起往事毫不避諱,聊起來還挺帶勁。

倒是侯儒興的反應,有避重就輕的味兒。

「那時候我還在唸高中,只聽到爸媽常嘀咕你的事,實際的情況我其實並不是很清楚。」

「沒關係,就一堆鳥事,而且都過去了。」

侯儒興雖是一身西裝,但剪裁不太合身,穿起來感覺有點寒酸。

 

西裝這玩意兒,是男人的戰服。

衣服本身會挑人,還挑氣質,再來挑戰口袋的深度。

現成款比不上訂製款的版型,加上衣料的檔次,樣樣馬虎不得。

一個穿著西裝稱頭的男人,也代表他人生的各種細節都到位。

 

侯邦彥招呼他坐下,侯儒興生硬地拿出紅帖,遞給兄長。

「怎麼一個人來?你未來的老婆呢?應該要帶來給哥哥提早認識呀。」

他一邊打開帖子、仔細閱讀充滿喜氣的燙金文字,一邊笑著埋怨弟弟。

「連怡君?這名字有點耳熟?」

「今天怡君還有工作要忙。她是長青建設連董事長的最小女兒,結婚之後還會繼續工作,現在負責資源整合部門。」

「怪不得覺得這名字熟,原來是長青建設的千金?你竟然可以追到連家的小姐,爸媽一定樂壞了吧?我們家工廠生產衛浴五金,以後就要請親家多多關照啦!」

「應該會吧。」侯儒興刻意低調。

「你這小子真厲害,這門親事,我們算高攀了吧?但高攀得好!婚禮那天,我一定要多灌你幾杯酒。」侯邦彥太開心了,隔著桌子也拍了弟弟的肩膀。

侯儒興下意識不安地以手掌搓著膝蓋,深吸一口氣後把身子挺直,鼓起勇氣開口。

「其實今天來見哥,就是為這件事。」

「喔?怎麼說?」

「你知道爸媽很傳統,家裡的一切,原本都是要傳給長子的。」

侯儒興心虛地瞄了侯邦彥一眼,頭又低下去。

「雖然這幾年哥你都沒回家,爸媽也對外宣稱跟你斷絕關係。但是我知道,爸媽一直在等你回頭,等你放棄這家店、到他們面前承認自己錯了,他們就會原諒你,把工廠再交由你管理、繼承。」

兩人之間,冒出一種足以凍結空氣的尷尬。

「當年你留學回國,不接家裡的事業就算了,爸媽原本希望你和正盛投信的林小姐結婚,打入上流社會,對家裡也有幫助,沒想到願望兩頭空。我唸書不如你,但我畢業後,就回到家裡幫忙,扛下了所有原本是你的責任。」

侯儒興繼續。

「怡君會選擇我,也是因為我們的工廠能穩定提供長青建設價錢最好的衛浴五金。那怕未來市場浮動,有親情做後盾的聯盟,就是跟外面的廠商不一樣。但這一切,必須是由我繼承才算數。」

這一句點出他來六絃的目的。

「哥哥,你既然堅持自己創業。我希望,你能夠成全我,放棄繼承家裡的工廠。你不需要它,但是我很需要!我需要工廠,我為它奉獻了青春,也需要它來得到我岳父的信任。」

侯邦彥望著親弟,臉上久違的笑意與暖意消失,眼眶裡有一種深深的失望流洩而出……

 

孟瑤函遠遠地觀察,她認出了那種情緒、那種傷。

那種名為『背叛』的打擊。

 

侯儒興再加把勁,「哥,你知道爸媽有多傳統,雖然這幾年你不在家,但他們還是巴望你事業不順之後,會回家接管工廠。若不徹底斷了他們的懸念,我就沒有機會。而且由我銜接兩家公司,生意自然蒸蒸日上,爸媽的晚年才有保障!」

侯儒興要他徹底放棄在家族中的地位和財產,甚至抹去他曾經存在的軌跡。

面對情勒加溫情喊話,侯邦彥無力反駁。

他低下頭後過了幾秒,再抬起頭來,神色恢復成往常的模樣。

「當然,你已經為家裡的廠奉獻自己,沒有人能奪走你的榮耀。何況我離開家這麼多年,實在沒臉、沒理由再回去接手工廠。」

「謝謝哥的成全!」

侯邦彥意興闌珊望著手上的喜帖,在指尖把玩。

「其實你並不希望我出現在你婚禮上吧?」

「沒有這樣的事,你是我的親哥,我的婚禮歡迎你來都來不及!但哥若有疑慮,可以再斟酌。」

 

孟瑤函在吧台後聽到這番對話,刷新了對成人世界的認知:

所謂一本正經說幹話、棉裡藏針、笑裡藏刀……

都沒有目睹這一場表面平和、斷人後路的兄弟爭產,來得驚心動魄。

 

多客套幾分鐘,侯儒興便找了一個理由要離場,侯邦彥也沒有表示挽留。

他到車邊送弟弟駕車離去,對著車尾揮手良久。

 

侯邦彥進屋後,孟瑤函就發難了!

「你真是好修養,竟然還能微笑道別?要是我,我早翻臉啦!哪管他是兄弟姐妹啥麼來路?」

她是真動氣,激動得吹鬍子瞪眼睛!

但侯邦彥異常安靜,什麼話都沒有回。

他回到流理台後方,先把白酒塞進冰桶冰鎮;再用早上進的珍貴食材,做了一碗海鮮丼飯。

最後,他把那瓶澳洲白酒打開,倒出兩杯,一杯遞給孟瑤函。

孟瑤函推辭不肯接受。

「這種時候誰還吃得下?喝得了酒呀?」

「人們無法理解我們,不代表就要互相敵視。而且食物是無辜的。」

他幫孟瑤函準備的海鮮丼飯,鋪滿海膽和天使蝦,在碗口堆砌成弧度優美的小山丘。

「你難道不難過嗎?他是你弟弟,但他使用情勒,誘使你放棄該有的權利,佔盡好處,很壞!」她的語氣是憤恨難平。

「但,他並沒有錯。」

侯邦彥輕微搖晃著白酒杯,讓酒香能完全發散。

「人生中的好處、財產,其實都是我們拿自己的某一部份,去交換得來。他為家裡奉獻了青春,而我沒有;我無視父母的反對,堅持走自己的路,就不該再覬覦家中的財產。就算最後的結局是失敗,至少我不需妥協自己、沒有被限制綑綁,這也是自由的代價,我得認帳。」

 

人生的確是一場又一場的交換。

有的人拿青春換金錢,

有人用婚姻綁事業,

有的人把一切賭上、只求換一個實踐理想的機會。

但沒有人能保證,用盡心機的佈局和犧牲,一定能成功。

某些事,在孟瑤函的心底變清晰了。

侯邦彥對音樂有才華、對烹飪有天分,卻生在一個不斷對他情勒的家庭;甚至,強迫不了他、就斷了他的後援、打亂他所有計畫……

怪不得在她走投無路時,他願意收留自己;在得知她被人欺負後,主動幫她扳回一成。

原來這些苦,這些傷,他早已經歷。

 

侯邦彥把酒杯擱在她面前桌上。

「酒醒得差不多,嚐嚐吧。」侯邦彥苦笑,「我要出去透透氣,妳幫忙把桌上料理吃掉。」

「可是……」孟瑤函一臉為難。

「對廚師最大的讚美,就是把我做的料理全部吃光!而且那些食材花了我超多錢,這個月,六絃注定虧本啦。」

說完,他拎著一整罐剩下的白酒,就這麼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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