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Kokomo,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物現身,已經等待他們多時。
「咦?于奶奶?」推開門,孟瑤函就是一驚。
她根本忘記要打招呼問安,還是侯邦彥從後推了她的頭,淺淺鞠躬才了事。
「小侯,帶工讀生去哪裡野呀?我可是先去六絃撲個空,才到這死孩子的店來找你。結果他連店門都還沒開!我說,我這些上好的店面租給你們,是不是都糟蹋了?」
抱怨歸抱怨,于奶奶今天心情大好,說話時臉上的笑意沒停過。
『死孩子』指阿朗。孟瑤函一聽,差點笑出聲,還好她躲在侯邦彥身後。
「您要過來怎麼不說一聲?天氣熱還走這麼遠,讓我為你先調杯冰咖啡吧。」侯邦彥立刻招呼她。
雖然在阿朗的地盤,但兩人的房東都是于奶奶,侯邦彥也就沒在客氣。
「不麻煩了,今天我來,是有件急迫的任務要委託你們。」
于奶奶語氣輕快愉悅,嘴上說是『急迫的任務』,卻藏不住陣陣笑意。
房東大人親自到訪委託,大家豈敢怠慢,全都圍上聽令。
「我那兩個旅居美國的兒子,下週要回台灣。這一次,他們還帶上全部的孫子隨行。自從他們在美國結婚,至少有十年都沒回來,這一次我們家,終於要團聚了!」
于奶奶說到興頭上,不禁眉飛色舞,眾人聽聞這喜訊,心情也跟著激動起來。
「我呀、兒子媳婦,還有小蘿蔔頭們,人數不少。孫子們要第一次見我這個奶奶,我想借Kokomo的場地、還有小侯你的廚藝,幫兒孫辦一場體面的宴席。」
「哇!」「好耶!」
兩個店長還沒應聲,孟瑤函和西西已經開始雀躍。
身為店長,已經練就理智掛帥,阿朗沒有立刻答應,反而提出另一疑慮。
「奶奶,妳要用Kokomo的場地,我沒問題。但Kokomo是夜店,妳先衡量我這兒的裝潢風格,會不會讓他們不自在?還是在T市的五星級飯店直接宴客,比較體面,反正您最不缺的,就是錢。」
阿朗分析得有理。
酒吧營業時,會刻意維持昏暗的照明,在窗戶上貼的反光紙,夜晚看上去有氣氛。
燈光全亮時,就是簡陋與殘破。夜店的座位都是小桌小椅,若是要辦正式餐會,還得去調度設備。還有一個致命傷:屋子因為長期吸收菸酒的味道,即使把窗戶大開,空氣還是不怎麼新鮮……
更別說Kokomo的舞台已經破舊不堪,旁邊還有支跳舞助興的鋼管。
旅客小酌無妨,正式宴客怕難登大雅之堂。
于奶奶懂他的意思。
「對!因為我不缺的就是錢,所以我才想讓孫子瞧瞧奶奶一個人在鯨鰭灣打拼得到的資產!這個月,免去你們兩家的房租。從現在起,你讓Kokomo暫時歇業到我宴客完,讓氣味散去;再不行,就去買清淨機。場子裡需要添購什麼桌椅、餐具,我買單!還有……」
她的目光先飄向孟瑤函,瞄一眼,露出輕蔑的神情。
「小侯家的丫頭成天邋邋遢遢,幫她買一套稱頭的制服。」
再打量西西,然後狂搖頭。
「你的馬子穿衣愛露奶露腿,快去幫她包起來!免得我的孫子以為奶奶為人周到,還幫他們備了個奶媽!」
西西的臉馬上鐵青。
孟瑤函一時憋不住、拼笑出聲,被西西推了後腦杓。
她眼尾一飄,看見侯邦彥和阿朗也都在憋笑。
「反正那天來幫忙工作的人,看起來都得人模人樣!」
不知情的人,並不會認為她檢閱員工,而是在教訓兩個媳婦吧。
孟瑤函小聲嘟噥:「誰不是人模人樣?難不成我們是猴子家的小孩嗎?」
雖然她努力克制音量,但碎唸還是傳進侯邦彥的耳朵裡。
他用眼角斜睨她,兩人眼神交會,他嘴角微揚。
孟瑤函一愣。
對啦,『猴子家』的小孩誰都可以提,就她不行。
她現在歸侯邦彥管,果然是正宗的『猴子』。
發現自己被大叔用眼神消遣,她的嘴巴噘得更高。
侯邦彥收斂神色,略微思索後,詢問于奶奶:「承蒙您看得起。那一天的菜色,有沒有特別指定的食材?知道他們口味的偏好嗎?成本該抓多少?」
于奶奶看重侯邦彥,無論是望著他的眼神、回話的態度,都比面對阿朗來得開放、交心。
「別考慮成本,把我們鯨鰭灣最好的食材,通通端上桌!我想讓我的孫子,好好享受故鄉的名產!」
她平時嚴峻的臉龐,此時流露著幸福洋溢。祖母對未曾蒙面孫兒的寵溺,溢於言表。
「你在英國學過餐飲管理,應該比較擅長西餐吧?這樣很好,我孫子長在國外,都是ABC。我就想,你原本的烹調應該就是他們能接受的風格,所以放膽去做。對了,你要先去探路、試菜,確定品質,這些錢都不要省。」
于奶奶的衷心託付,眾人為她同感喜悅,樂意承接。
一夥人在Kokomo討論許久,直到夜幕降臨,才各自回店,去籌劃自己要分擔的工作。
***
接下來幾天,他們四個人都聚在一起。
這一日,侯邦彥與阿朗在六絃的大圓窗前討論晚宴傳菜的順序;孟瑤函帶著西西,在倉庫翻撿堪用的餐具。
「于奶奶都說要出錢讓我們任意採買,為什麼還要來翻侯老闆的收藏?直接跟批發訂貨就好了嘛。」
開工前,西西向阿朗抱怨。
阿朗不以為然,拉下臉表達立場,「我們Kokomo是酒吧,囤積那麼多餐具要幹嘛?跟老猴子借就好!」
見西西不服氣,他又出言相勸。
「于奶奶人在興頭上,說話不打草稿。但她多大了?賺錢容易嗎?收租雖然穩定,也要東奔西跑。她呀,是越來越走不動,我們總要替她想。」
「替她想幹嘛呢?我們就只是她賺錢的棋子,願意她幫忙,已經很好了。」西西不服氣。
看著小倆口陷入口角,侯邦彥出聲緩頰。
「這次要辦正式餐宴,要採買的品項還很多。我呢,個性龜毛,廚具餐具的品質若不到標準,我可不願意屈就,所以請大家多擔待。」
侯邦彥平常不太笑,但要是他肯,光是勾動嘴角,就能讓人撤下心防。
他下場哄人,西西也得賣他三分情面。
「妳和小瑤先檢查現有的餐具、廚具,哪些東西能派上用場,還有缺,我們就跟批發商下單。」
西西壓抑不了長期的不滿,趁機向阿朗抱怨。
「你們都三十多歲,我也快三十。人家說三十而立,早該成家立業。但我們呢?Kokomo拼酒的生意還能做多久?你不在乎健康,可是我在乎你,也不懂得把握機會讓店面轉型。成天為別人打算,就是不為我們兩個打算?」
這裡的『你』,當然是指阿朗。
講著講著,西西眼眶泛紅了。
「西西姐呀……」看苗頭不對,孟瑤函立刻衝到西西身旁,試圖把她拉開。
但她年紀小,不擅長處理這種狀況,拉也拉不動。
強悍霸道是西西,浪漫多情是西西;全世界會為阿朗憂心落淚的,也只有西西。
但阿朗聽到她的擔憂,只覺得心煩、想逃。大家都看在眼裡。
侯邦彥主動提議:「庫房裡的餐具,擱在那兒也是無用。妳跟小瑤進去挑,喜歡的就留在Kokomo,不用還回來。」
「喂!老猴子,你那些庫存都是帶塞的不祥之物,我不要!」阿朗立刻回絕。
「那是你不識貨!但是西西識貨,我送給她,又不是送給妳。」侯邦彥嗆回去。
西西笑了。
「那些是北歐瓷器耶,真的可以給我們嗎?謝謝侯老闆。」
侯邦彥淡然點頭,跟孟瑤函隔空示意。她趕緊領西西去倉庫,遠離大放厥詞的阿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