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02|閱讀時間 ‧ 約 35 分鐘

《人與類人的n種狀態》Story 13《恣意而生:金庸世界的現代平行宇宙》第92章 花落無聲

第92章 花落無聲

 

1.

周日的晚上,快12點,儀琳在校園裡逛了一大圈之後,在聽荷島的長椅上,找到了殷離。

她抱著雙膝坐在長椅上。神色,已經平復了。

平靜如水的表面。儀琳並不知道那之下是什麼。

儀琳小心地喚了一聲:“阿離……”

殷離把腿從長椅上,放了下來。她站起來,低聲道:“回去睡覺。明天還要上課。”

說完,她拔步就走。步速比平常還快些。

儀琳趕緊跟上。

 

等她們倆到八舍樓下,已經12點過幾分了。宿管阿姨,正在準備鎖門。

上樓回到204,陸無雙和小昭,都已經熄燈上床了。

儀琳還擔心殷離回到寢室,心裡的氣又起來,追著小昭要吵架。

但是這並沒有發生。

殷離很平靜地刷牙,洗臉,塗護膚品,然後關燈,爬上上鋪,躺下。

她手機微弱的光,只在床上亮了一會兒,就熄滅了。

 

儀琳忐忑不安,無法入睡。她忽然想起來,剛才田伯光還給她打了個電話,她沒有接。這時躲在被窩裡,在Talks上回了他一條信息:我找到殷離了,我們回到寢室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儀琳才睡著。

 

第二天,儀琳還是5點半,起床看書。

小昭也起得特別早,6點不到就起來了。她平常是絕對不會這麼早起床的。

儀琳有點心虛地偷看她,當然也不敢提昨晚的事,自己是導火線。

小昭輕手輕腳地洗漱完畢,就拿起背包走了。

 她大概也並不想,再當面跟殷離起衝突。

 

7點多,陸無雙和殷離也陸續起床。

陸無雙發現小昭已經出門了,她看著殷離:“哇,昨晚……唉,嚇死我了。是不是真的呀,小昭跟張無忌?一起活動的時候,看不出來啊?”

殷離不說話。

 

2.

週一,那一整天,殷離都在很正常地上課。她只是不說話。

以至於,下午專業課的課間,坐在儀琳和殷離前面的霍青桐,轉身回來拍了一下儀琳:“殷離今天怎麼了,怎麼這麼安靜?”

儀琳只能瞎講:“她,她喉嚨有點不舒服。”

 

下午4點半,專業課一下課,殷離抓起她的背包,三兩步就跑走了,消失在儀琳的視線之外。

儀琳奔下樓,已經完全看不見殷離的蹤影,不放心,打她手機。

這回殷離倒是馬上就接了:“我有事。你忙你的吧。我會好好的。”說完就掛了電話。

 

週一晚上,張無忌在學一樓自修,看公務員考試的書。10點左右,他收拾東西,從學一教室回寢室。

“張無忌。”是殷離給他打電話。

“嗯,怎麼了?”張無忌接到她的電話,其實也有點忐忑。

“你現在有空嗎?”

“我剛從學一自修教室出來。”

“我在體育系南邊的操場。”殷離道。

張無忌問:“你在操場什麼地方?我過來找你。”

“你過橋,到操場後門附近,就能看到我了。”殷離掛了電話。

 

張無忌經過學二、小禮堂,在圖書館前過了橋,再向北走。

西面是校河,東面就是操場。

操場的後門朝著這個方向,前門晚上是關著的。張無忌一邊走,一邊看,以為殷離會在操場外,或者是操場的後門口。

但是他沒有看見她。

“張無忌。”有人喚他的名字。

張無忌抬頭,發現殷離坐在操場磚牆的牆頭上。

 

那堵牆也有兩米多、快三米高。張無忌很驚訝,殷離是怎麼爬上去的。

“你爬到牆上幹什麼?快點下來吧。”

殷離道:“上面空氣好,看星星也看得更清楚。”她坐在上面,小腿一晃一晃地踢著牆,“你也上來!”

張無忌莫名其妙:“上來幹什麼?”

“你是不是從來沒有翻過牆啊,張無忌?”

張無忌想了想:“好像是沒有。”

“你就不想上來吹吹風嗎?比別人更近地看一看星星?你大學裡,就不想幹一點兒之前沒幹過的事嗎?”殷離道,“叫你上來就上來啊!”

 

張無忌只好踩著磚縫開始爬牆,最後還是殷離拉了他一把,他才爬了上去。

其實坐在牆頭也不覺得難受,因為那堵牆還是挺寬的,有一定厚度,坐著並不覺得隨時會掉下去。高處,風比地面更大些。牆裡面,有棵很高的槐樹,現在,它的枝葉變得伸手就可以夠著。居高臨下,還能看見河邊長凳上的小情侶。

當人在一個不同的位置,所見景致,也就不同。

 

張無忌笑了笑:“就是風有點冷。”

他心裡有點怪怪的。

他想起昨天晚上田伯光說的話。難道今天,殷離是會向他表白嗎?可是,女生要表白的時候,應該會害羞緊張吧。

殷離的神色,太冷靜了。應該不是吧。

 

殷離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個金屬罐子,塞給他。張無忌一看,是啤酒。

“這是幹什麼?”

“我很久以前看武侠小說……晚上,大俠們總是要找個高處,屋頂啊、危崖啊什麼的,喝喝酒,聊聊天。我一直都很羡慕。這裡上不了屋頂,也沒有危崖,只好試試牆頭了。”她還跟他碰了一下,“乾杯!”

殷離有的時候很奇怪,張無忌不明白她在想什麼。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反正已經爬上來了。

夜色環繞著兩個人,樹葉簌簌微響。

爬上學校操場的牆頭,坐著喝啤酒,這的確也是平常不會幹的事情。

 

殷離沒頭沒尾地道:“我18歲生日。”

張無忌一怔:“什麼時候?這個月嗎?以前你都不肯說自己生日在什麼時候。還有幾天到?”

“今天。”殷離又喝了一口啤酒。

“怎麼不早點說?你有什麼想要的生日禮物嗎?”

“其實,我不怎麼喜歡過生日。”

張無忌笑:“是因為不喜歡長大嗎?”

 

3.

“因為長大了,事情也不會變好。”殷離道,“我今天看別人說了一個笑話。因為雙男主的電視劇很火,這種劇容易產生耽美同人,流量驚人。所以現在好多公司一窩蜂打算做這個,說已經有一百多個電視劇,在審查機構那裡立項了。一個劇,兩個男主角,兩百多個男的,湊起來,再拍兩次水滸傳,都夠了。”

張無忌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好好講起這個來,但是對這個,他也知道一點:“什麼呀!那些肯定都是演偶像劇的男生,一個比一個白,一個比一個瘦,那也是能去演水滸的?”

殷離笑道:“你看過水滸嗎?”

“看過電視劇。”

“你沒有看過書嗎?”

“沒有。”張無忌道,“中學的時候,我想看,我爸媽不讓我看,說是最好等我18歲以後。可18歲就上大學了,事情很多,哪裡還有空看這種閒書。看電視劇,我爸媽倒是沒有攔著。”

殷離道:“我看水滸傳,大概是小学毕业的暑假。不是看電視劇,而是看的一百二十回版的小說。我那個時候就覺得,這書也太嚇人了。”

“很嚇人嗎?”張無忌道,“那不就是一些草莽英雄,因為不同的原因,被逼著成為山上的反賊,然後又被皇帝招安,利用他們去討伐其他反賊的故事?”

“很嚇人。裡面有很多殺人分屍、剖人內臟的情節,還有殺幼童、殺圍觀群眾。別人說,水滸這書,少兒不宜。我想,大概也有點道理。”

“為什麼我不記得有?”

“因為你看的,是電視劇吧。水滸傳的電視劇,拍了不止一個。我後來發現,沒有一個,敢拍得,跟原著一樣黑暗。那個暑假,我看了兩遍書,後來我就再也沒有讀過水滸的小說了。但我經常會想起它。就像有一個深淵在那裡,永遠也不會消失。人為什麼會在平日的生活裡,想起一個幾百年前的小說。想起小說裡的人,為什麼要殺人。他們又懷著怎樣的心情活下去。以及為什麼,這樣的人,依然會被認為是英雄。也可能因為我讀的時候還小,也許,假如我是長大了再讀,我就不會是現在這樣。”

張無忌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殷離道:“張無忌,你有想像過未來的生活嗎?大學畢業之後會過什麼樣的日子?”

“最好是能進法院啦。我想將來能當一個法官。”

“那下了班,回到家呢?”

張無忌想了想,微笑著道:“嗯,應該是有熱氣騰騰的飯菜,燒好的熱水,還有一兩個小孩子。”

“你想和什麼樣的女生結婚?”

“嗯,要漂亮,愛笑。家裡幸福美滿,父母很恩愛,性格要光明、溫暖,熱愛生活。喜歡把家裡佈置得很漂亮,牆壁刷成暖色,每天早起早睡,喜歡美食,喜歡做飯,喜歡搞清潔,喜歡小孩子,喜歡請朋友來家裡吃飯……”張無忌沉浸在想像中,用非常幸福的聲音慢慢講下去。

 

殷離卻沉默了。

張無忌說完了,一轉頭,發現旁邊坐著的殷離,淚流滿面。

她哭的時候,是沒有聲音的,甚至眼睛和平常一樣,大而明亮。那淚水不是被擠出來,而是作為一種液體,服從地球重力,不停止、不斷絕,流過她的臉龐,落到她的衣服上,把領口胸前,沾濕了一大塊。

張無忌完全嚇壞了:“殷離,你怎麼了?”

殷離一言不發,從牆上跳了下去。

張無忌也趕緊跟著跳下來,在她身後道:“殷離你沒事吧?”聲音中不乏驚惶。

殷離回頭對他道:“張無忌!!!你給我閉嘴!!!”

然後她跑遠了。

張無忌最後只記得她那張淚流滿面的臉,還有,在夜色中看起來很單薄的背影,逐漸遠去。

 

4.

週一晚上,11點。韋一笑出去運動。

等他回來,說不得還沒有睡覺,在客廳,抱著筆記本打遊戲,看見他,就開始跟他商量:“這周,你有空的話,跟我去抓那只橘貓吧。我今天晚上又看見它了。”

韋一笑問:“你自己為什麼不抓?”

“不是我不抓,是我抓不到。它不吃我放的貓糧和罐頭,看見我就跑。得有兩個人、兩個抄網,前後包抄。不能再放任不管了。今年下半年,社區裡,出生了兩三窩小貓,不是橘色,就是橘白,估計全是它禍害沒絕育的母貓下的崽。”

韋一笑道:“不去。”

說不得諄諄善誘:“你再考慮考慮?下次我抓到了小奶貓,先帶回來給你玩?”

韋一笑:“……我又不喜歡擼貓。這算什麼賄賂?”

 

他們倆正在客廳裡講話,突然聽見有人狂敲門。

說不得放下筆記本電腦,到門邊。一看,是殷離,大吃一驚。

他連忙把門打開。

殷離進門來,一言不發。

說不得驚疑道:“發生什麼事情了?阿離,你為什麼哭啊?今天不是你生日嗎?我昨天給你打電話,今天早上給你打電話,你又不接。”

他講著,殷離的眼淚,本來已經收了,忽然又兇猛了。

說不得更著急了:“阿離,有人欺負你嗎?需要報警嗎?你跟我說呀。”

他圍著殷離轉了幾圈,殷離就是不說話。

韋一笑就更幫不上什麼忙了,坐在沙發上,純粹旁觀,不發出任何聲音,完全等於一個沙發靠墊。

 

殷離過了好幾分鐘,才說了一句:“我沒事。”

說不得道:“不,有事也沒有關係。不要硬撐。什麼事傷心,說出來,可能就好了。”看殷離還是沒有反應,他只好又道,“你現在不想說,也沒有關係。”

這時,說不得的手機忽然響了。他接了,聽了一兩句,就道:“阿離,你坐一會兒。”拿著手機,奔到陽臺上去聽電話了。

 

他去陽臺了,韋一笑繼續坐在沙發上。他也不看站在那裡的殷離,拿過說不得的筆記本電腦,鬼知道他在幹什麼。

說不得在的時候,殷離不用想什麼。等他一走開,殷離的理智又聚攏來了。

跑到這裡,是為了什麼,又有什麼用呢?為什麼要讓別人看笑話呢?

 

殷離轉身想走,但是韋一笑開口道:“站住!你去哪?”

殷離回頭:“回學校。”

韋一笑道:“現在很晚了,公交車也沒有了。等你哥打完電話,讓他送你回去。”

“不需要!”殷離怒道,“我有腿,為什麼不能自己走!”

“本市深夜的治安,未必有你想像的那麼好。”

殷離懶得理他,走到門口,抬手開門。

韋一笑放下電腦,走過來,直接把自己的手壓在門上了:“你這人不聽別人說話的嗎?”

殷離覺得維持一分鐘的正常和理智都覺得很痛苦,只想回到黑暗裡去,忍不住對韋一笑吼了一句:“你好煩啊!”

“我煩?”韋一笑皺眉想了想,“不,像你哥那樣,一分鐘說200句話的人,才煩。你等會,可以自己體會一下。”

 

正說著,說不得打完電話回來了,看見韋一笑和殷離站在門口,劍拔弩張的,問:“怎麼了?”

韋一笑道:“殷離要回學校去。”

殷離不說話了。

說不得道:“阿離你要回去嗎?我送你。”

殷離一言不發地跟著他下樓了。

 

大約過了40分鐘,說不得開門回來。

韋一笑抬頭看了他一眼:“怎麼那麼久?去F大,來回也不用那麼長時間。”

“我陪著阿離慢慢走啊。”

韋一笑問:“剛才是誰給你打電話?”

“我媽。”

“你媽的電話,為什麼要避著殷離?”

“我媽打電話來說,我的小姑姑,也就是殷離的媽媽,剛剛打電話來跟他哥,也就是我爸,來哭訴家裡的事情,說我姑父又怎麼不像話了。我媽說話聲音又大,我怕不小心讓殷離聽見一耳朵。”

“殷離今天哭,是不是因為知道家裡的事情?”韋一笑道。

“才不是呢。我小姑姑受了委屈,能不跟女兒說,就不說。一定是有另外的事情,正好湊在一起了。”說不得歎了口氣,“阿離發起脾氣來,也是不得了。我路上又問她,是不是誰欺負了她,結果她跟我咆哮:‘我沒有受到物理攻擊!!!’……‘物理攻擊’這4個字,可以這樣用嗎?我覺得以後都無法直視這個詞了。”

韋一笑道:“你在嘗試講黃色冷笑話嗎?”

說不得不悅:“喂!你給我正經點!”

 

“沒有物理攻擊,那就是精神傷害了?”韋一笑道。

說不得反問:“我怎麼知道?我的情報源頭,都給你折騰沒了。”

“你別又提那件事。怎麼訛詐起人來,沒完沒了。”

“算了算了。”說不得搖搖頭,又隨口感慨,“啊,雞飛狗跳的18歲。”

“你18歲的時候,也雞飛狗跳嗎?”

說不得道:“我滿18歲的時候,是大一下學期了……比阿離好點。”

“你是說,那時候你也失戀了,但是沒有鬧這麼大?”

“你少在這裡看笑話!”說不得沒有回答韋一笑的問題,岔開了話題,“你看看你,對茫然失措的年輕人,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你在說殷離嗎?那還是‘暴躁的年輕人’比較合適。”

 

5.

殷離回到八舍樓下, 12點都過了。阿姨都已經鎖了門,她敲了好一會兒門,阿姨才放她進去。

滿樓的人基本已經睡覺,盥洗室空無一人。

她不上二樓,在一樓的盥洗室水池邊,用冷水把臉洗了一回,用衣服袖子擦乾。對著水池邊的大鏡子看,臉上已經沒有淚痕,只是眼睛還有些發紅,但是估計寢室已經關了大燈,光線暗,還是可以混過去的。

殷離小心翼翼地用鑰匙開了204的門,室友們似乎都睡了。儀琳應該是還醒著,上鋪有光,大概是儀琳的手機。

那點光,馬上消失了。不知道是儀琳把手機朝下按在了被子上,還是她撳了鎖屏鍵。

儀琳也不想打破這黑暗和寂靜。

 

殷離連檯燈也不開了,在黑暗中站了一會兒,等眼睛熟悉了這黑暗,不會因看不清打翻了東西,就在黑暗中把外套和鞋子脫了,爬上扶梯。

直到她在床上躺下來的那一刻,那些勉力維持的冷靜與思維,才轟然瓦解。淚水在黑暗中那麼自然地湧出來。

 

少年心事,如暗夜時開放的花。花開的那一個瞬間,沒有旁人親眼看見;花落的那一個瞬間,也沒有旁人親眼看見。

經過的人,不過後知後覺,看著一樹繁花,或者一地零落,說一聲“咦”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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