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兩日，人間雙月

一如每個在帳篷裡醒來的早晨，準備好要離開睡袋的那刻，都會期待拉開前庭頂端拉鍊看到的情景。

這天，有雲的天空裡看得見月亮，也看得見星星。理想是，日出後大部分人都開始走，其中有一些人跟我一樣是下山的。

會強烈的期望，通常表示心裡知道很大的機率無法如願。

如果在種池住一晚再下山，通常是排輕鬆行程的人，這樣的人多數是住山屋，而且會訂早餐，因此不可能在五點就開始下山。

如我所料，天亮前就有人陸陸續續開拔，但都是往爺岳方向。

即使有人同路那又如何，除非刻意，幾乎不可能剛好遇到腳程全程一模一樣。還是只能靠自己。

決心看完日出雲海，不管他人如何，要依照原定時間出發。

把熊鈴掛在最能大力晃動發出最大聲響的地方，即使下坡能走得快些，也完全不敢。尤其遇到轉彎前，更是減速到先把頭探出去瞄一下，才敢過彎。

半個小時後，終於後面來了一個人。不過那是越野跑者，我側個身，他才說完謝謝沒三秒鐘就從我視線裡噴飛了。

雖然人多不一定絕對安全，來的時候就印證過這點了，但人少一定風險高。要遇到同方向的太難，可如果是遇到上山的人呢……

唉，對。遇到再多人都比遇到熊要好太多。

沒多久，天大亮後，開始遇見上山的人──人潮。

三步停下來，五步靠邊站，七步喝水，十步乾脆吃行動糧的循環又開始了。

耗了兩個小時感覺還離登山口很遠，雖然我買九點半的車票是一定來得及，但一樣的時間我還是寧可在候車處坐著發呆。

幸好偶有展望時，山間的雲霧很漂亮。這是剛剛從山莊看到的雲海啊，下面是這個樣子的呢。

眼前遇到的人沿路看到此景，一個一個都發出驚喜的眼神和嘆息。有幾個開心的問我上面景色如何，我說上面的雲海比這裡更漂亮喔！也有幾個小擔心的問說上面天氣如何，我說很好啊，是大景呢。

看來步道下方雲霧繚繞是常態，難怪是熊熊喜歡徘徊（或容易迷路？）的區域。

下到森林帶，還是一直與來向人群奮鬥著。

很想問問這期間遇到的從我後頭來的兩位大哥，他們是怎麼克服這種狀況。

當然體能技巧是一定很有關，不過看來可能真的有一半是運氣問題，他們兩個陸續超車之後，也都被卡在我視線始終能看到的地方，沒能維持速度──明明路是更好走的。

終於看到熟悉的景色，我回來了。

一樣的車道，走的心情完全不一樣。

除了是完成行程的輕快，更多是「終於過關了」的放鬆。

雖然沒能看到好多人都看到的雷鳥，但沒有再看到熊，已經萬幸。

回到扇澤，回到建築物，找到椅子坐下，到洗手間整理一下。

一邊讓腳透氣，一邊把手機飛航模式關掉，好好看看訊息。

還有一小時，好閒喔，我當初是不是應該買八點半的票呢？

正這麼想，突然間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

我有甚麼重要的事應該可以先做但好像沒做的樣子。

是甚麼呢？

是甚麼呢？

到底是甚麼呢？

是……

啊！！！

隔天從立山上室堂平的纜車，好像應該要先預約。

很久以前在訂早鳥票的時候有想到要查一下如果主區段不買整段的話是否也可以預約，後來買完扇澤到立山的票就忘記了。

然後這幾個月間我在逐一檢查所有交通票券時竟然也沒有注意到這件事情。

老天眷顧，我現在竟然給他想起來了。

但現在想起來，有用嗎？

看看售票處的人潮，還可能會有票嗎？

沒有票的話我就不用爬山了啊，那去立山做甚麼？

前天看見熊的當下手都沒那麼抖，我點開立山Alpen Route的網站，點開隔天的日期，按下立山往室堂平的選單，一片紅叉叉。

正覺得天要塌下來，我看見中間有一個三角形，而且沒有很後面。管他幾點，這是這一天唯一一張票了，先按下去再說。

抖著手，拿出信用卡刷下去，看到訂票成功的頁面，整個人癱在椅背上。

差一點，我今夏的北阿爾卑斯差一點就要在這裡完全結束了。

這才有辦法看看我到底買到了幾點的票，然後要怎麼因應。

9:40的車，到了室堂平應該已經超過11點。估計到營地應該是下午三點半，雖然遠超過我的規劃時間，但以爬山正常時程來說是可以接受的。

眼淚都要掉下來，不知道可以感謝誰。

站起來去預售機台取等一下的那張票，發現腳也是抖的。

車站主建築樓上好多人。我背著大包在裡面行動不便，人潮又多到沒有地方可以安全的丟包又不影響動線，時間也不太多了，只好隨意逛逛。為了又一次給自己壓壓驚（始終都是自作自受自己嚇自己啊），明明立山也還沒去，劍岳也還沒去，我卻把預計完成後才能買給自己的兩個版本的禮物都先買下來了。

買到車票是登頂成功的一半，沒有人這麼說但此時誰能否認呢。

上山不過幾天，前後都要搞好久。在旺季出國爬山更是這樣，為了這兩天，準備工作兩個月前就要開始規劃，才能在一個月前陸續把該訂的都訂好。對於腦子組織力很差記性又相當糟的我來說，真的很挑戰。幸而無論成敗，都不直接影響他人就是了。

前一個班次的人陸續進了閘門，整個黑壓壓的大廳終於看到地板了。我還是先站到驗票閘門前，別亂跑的好。

把背包放下，我有完整的將近半小時，可以繼續刷立山Alpen Route的網站。時間分秒流逝，沒兩下子我旁邊後面都擠滿了同時段要上車的人。站務人員怕大家又擁擠又久等，拿著大聲公一直在那裡說笑話，整場充滿歡樂的氣氛，我志不在黑部水庫景色，當下也不需要知道有甚麼名產可以買，旁若無人的，拼命拼命重新整理頁面，但看來我買到的真的是整天最後一張票，一排沒得商量的紅叉叉重複出現在我眼前。

發車前10分鐘，閘口人員已經先要排在前面的人把票拿出來先刷了。我把背包背起來，告訴自己再按三次，沒有的話就要放棄。

就在這時，我突然間看見下拉選單裡出現兩個三角形，用我最快能思考的速度，選了前面那個，這時，隊伍開始移動了。

這……

管不了其他人觀感，我一邊走路一邊繼續按，一邊走路一邊拿出信用卡來刷，一邊走路一邊試圖不要選錯輸錯任何資訊，就在隊伍在巴士前方停下來時，送出驗證碼，跟隨指示快步上了車，找到位子把背包放下來時，看見訂票成功頁面。

迅速檢查日期沒錯，時間是超級理想的6:40，車子開始發動。

再度把全身力量交給椅子，突然間不知道是冷氣很強還是隧道裡沒有太陽的緣故，覺得好冷。

車行約十幾分鐘就到黑部水庫。

一下車有兩條路可以選，一條直接去賣店食堂，一條去看水庫。往水庫的要走很多階梯。我忘了是幾階（兩百多？）總之是個有點驚人的數字但山都爬了，還怕階梯不太對。

跟著人潮一起爬到了頂，馬上又見豔陽高照。

啊，變成觀光客了呢。

電氣巴士轉乘纜車中間還有十幾分鐘的徒步路程，剛好可以觀賞黑部水庫。

到了「黑部湖」站，轉乘Cable Car到黑部平。

到了黑部平，看到外面有展望處，又看到賣店好大，很想出去看看，也很想進去逛逛，但發現人潮都一窩蜂奔到Ropeway搭乘處，覺得不跟上好像不對，於是就被「封裝」進隊伍裡了。

明明距離下一班車還不少時間。如果有旅伴，就可以請他在這裡站一下，我至少可以去買兩支冰淇淋回來一起吃。那個黑色冰淇淋看起來有點美味的樣子啊。

大家是對的。如果每一站都要好好逛好好買，時間剛好能接上的班次，車廂一定不會有自己的份，一直等下一班，到立山都不知道會幾點了。

從黑部湖到黑部平，從黑部平到大觀峰，車廂都擠到不行，加上前前後後都站著排隊，爬山腳不痠，這時卻脹得要命。背包要背在前面我知道，但十幾公斤的背包背在胸前真的有對其他乘客比較友善嗎這很難說吧。明明是觀光路線，應該是很有趣又悠閒的，但這兩段對我來說卻非常折磨。

從大觀峰到室堂又換到最初的電氣巴士，有位子是有位子，但坐十分鐘又要起來，還好接著要換乘的是真正的巴士，而且上去可以休息50分鐘。

距離發車還一個小時，但我已經學會了不要亂晃，總之就是要先去排隊。

（現在回頭看地圖，發現這電氣巴士的10分鐘，整個是在雄山底下鑽過去啊。）

一個小時還蠻長，是不可能撐到立山再吃東西了。看看環境，看看情勢，決定讓背包靠牆站好，快速去買個肉包回來填肚子。這段交通在資料上看起來還好，但實際上搭乘起來非常花時間，而且旺季人多，幾乎沒有舒適性可言。

巴士在大草原中間的路上行駛，車上螢幕還有景點解說。碰到瀑布、神木等等，司機還會停下來給大家在車上拍照。

很想睡，但風景太美，捨不得。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又聽到我的心聲了，幾個彎之後整個路面大霧籠罩，我都懷疑司機是不是熟到閉著眼睛也能開車，這種能見度也可以滑那麼快……

睡去一下醒來，發現，欸，下雨了。

氣象預報沒有說啊，怎麼會。

可能就是因為這種天氣，有的景點該停的就沒有停，車子比預計的還要早10分鐘到。一下車，美女平的工作人員一窩蜂衝上來幫忙從行李艙下背包，一邊叫大家後退等他們擺好。但是沒有人理會，大家也是一窩蜂衝上去從他們手上就接走背包，到手後就衝進建築物裡面直奔纜車候車處。

少睡到10分鐘的我還昏昏沉沉，但跟著大家衝這種事情還好不會輸太多。

站在那裡排隊，想著等一下又要擠纜車，只好安慰自己這是最後一段了。

到了立山，看著站內好豐富的賣店，告訴自己等一下再來慢慢看。

走出車站建築，雖然我的住處就在三分鐘的對面，但不想要衣服和背包濕掉，還是把雨傘拿出來撐著慢慢走。

這天住的是宿舍房。但我對日本的宿舍房非常有信心，而且眼前的建築物很漂亮，相信裡面也會很舒適。

其實還沒有到下午三點Check in時間。不過看來他們咖啡廳的工作好像剛好告一段落，所以先帶我入住，但叮嚀我只可以放好東西在床位上活動和使用洗手間，浴室、咖啡廳本身（咖啡廳營業結束之後就是住客的開放空間）則請我三點以後才開始使用。

已經太感謝了，我連聲說沒問題，讓他趕快下去咖啡廳忙。

把東西整理一下，回到車站建築去。

到取票機把隔天6:40的票取好，在手機裡把9:40的票退掉。正覺得一切完備，突然想到，那我從室堂平回來的票呢？雖然理論上在室堂也是可以買，但稍早觀察的結果，是售票處不一定隨時有人，如果因此錯過班車的話就……

趕緊到售票窗口去問，看看能不能在那邊換購成來回票券。

窗口忙了一天，好不容易營業時間要結束了，又跑來一個說話結結巴巴的外國人，年輕的售票人員明顯很不耐煩。

他耐不耐煩我管不著，我得知道的就是必須問清楚。

結論是，窗口只處理當日票，明天的票不管是甚麼事情就是明天處理。最後確認這邊是早上5:30開門，我終於放心轉身離開，恭喜他。

上樓開逛。

車站內的食堂看起來平價美味，可惜等等六點我已經訂好了住處的晚餐，決定幾天後回來這裡一定要吃到。

食堂旁邊是一間小型Montbell，裡面很神奇甚麼東西都有，也提供裝備租借。

另一邊是車站賣店，東西更是琳瑯滿目。我的第一要務是先買好隔天早餐，先解決好這件事情，其他就可以慢慢逛。

反正三天後會回來這裡再住一晚，東西可以寄放不用背上山，就放膽胡亂買一通，覺得超級開心。

很容易就晃超過三點，可以回去洗澡了。

把飲料冰品甜點放進冰箱，整理一下，往澡堂前進。

正開心我是第一個用浴池的人，結果。

原來今天在搭車途中感覺到的下腹悶痛不是錯覺。這種狀況也不是沒遇過，糟的是因為日期其實還早，我的備品只勉強夠三天。更糟的是這附近不但沒有超市和便利商店，連雜貨店都只有賣食物。

離開浴場後，試著問了櫃檯人員，果不其然他們這邊沒有，這附近也不太可能。

只能自己想辦法了。還好這是一間盥洗資源充足的Hostel，還能有我可以隨意拿來擋著用的東西。此刻只希望自己的身體能夠再配合一點，克難品能擋得住，並且不要造成住宿方的困擾。

更重要的是祈禱接下來會遇到的山屋，跟之前到過的某些山屋一樣，貼心到連女性生理用品都有賣。

把祈禱放在心裡隨時念一下，眼前該要享用的，還是要盡量全然在當下。

接下還來是今年在日本最後一個重點行程。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