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社會實況紀錄片《人間蒸發株式會社Johatsu - Into Thin Air》│無盡的孤寂和成長創傷

呢套 "傳聞" 係百老匯電影7月舉辦的幾場優先場秒殺完售，threads上哀鴻遍野，到我都發現的時候已經餘下前面行數位置唯有放棄，想不到竟然勁到成功開到正場，幾驚又買唔到飛😑這個有趣的現象反映了，原來不少香港觀眾對日本社會議題有如此強烈的興趣。

劇情簡介：

在日本，每年都有成千上萬人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些人被稱作蒸發者。他們有的為了躲避債務，有的為了逃離保護欲過強的父母，還有的為了從麻煩的戀愛關係中脫身。他們在「夜間搬家公司」的幫助下，跳出不斷下沉的現狀，到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影片跟隨這些失蹤者和提供協助的公司，旁觀他們的蒸發，探索陷入絕境的人們內心的矛盾與衝突，揭露日本社會高壓環境下的問題。

影片背景

日本每年有8萬名失蹤人士，當中有唔少更是「自製失蹤」（日文稱為JOHATSU）。影片訪問了數位失蹤人士，揭示了「夜間搬家公司」是怎樣協助他們在深夜靜俏俏地「人間蒸發」，有些人正努力調整心態，重新開始生活；有些則因長期離家而對家人感到愧疚，選擇逃避；還有失蹤者的家人表達在尋找親人過程中的無助感。「逃避」成為了這些失蹤人士的人生命題，看似是暫時解決了他們當刻的困境，但在失去了本來身份的同時卻為他們帶來了新的問題 - - 不能光明正大地生活找工作，因為仍然怕被前債主／家人／前老板找到，以致生活仍然是惶惶不可終日的樣子…

香港觀眾的反應

影片在上星期4 (19/9/2024)起上正場，開始在THREADS上看到不少批評意見，指出影片內容零碎，未能深入探討背後社會問題，例如影片未引用有關失業人口和破產人士的官方數據，也未充分探討政府及民間對弱勢社群的支援措施、社會福利保障制度，以及日本生育率低導致家庭社會結構的變遷。影片最多只是在開場簡單描述了一下"夜間搬家公司"因日本九十年代陷入經濟衰退應運而生的背景，為有需要人士提供逃生門。然而，這同時也反映出這些公司所提供的服務亦是在走法律上的灰色地帶，因為某些人的成功逃避實際上是讓他人承擔了失蹤者留下的後果和傷害。

總的來說，多年來很少看到香港主流電影院有上映有關日本社會問題的紀錄片… （帶頭盔先~ 也可能是我以前沒有留意，如果有好既影片歡迎留言分享~）這影片敍事尚算流暢有鋪墊，情感鋪陳也頗具深度，亦有不少心酸場面🥹。它從前失蹤者、失蹤者家人及夜間搬家公司人員等不同視角，不帶批判和東張西望式的煽情報道方式，以中立的角度探討人們為何選擇極端行為以割斷所有人際關係。影片為那些在社會中被壓迫卻鮮為人知的人群發聲，從而為社會帶來了一絲啟示。

§ 劇透 § 劇透 §劇透 §劇透 §劇透 §劇透 § 逃走 § 逃走 § 逃走 § 逃走 § 逃走 § 

失蹤人士檔案：

影片主要追蹤了5組失蹤人士：賭徒、兒子失蹤了的中年母親、一對年輕情侶、一個因破產而被迫離開妻兒居無定所的男士、「夜間搬家公司」老闆娘。

• 一個長濱縣賭徒年輕時為逃離黑幫魔爪，年謹20歲便逃離家鄉並藏匿在大阪西城區 - - 一個聚集窮困潦倒人士既社區，自此音訊全無… 40歲時懷著愧疚心情致電給母親，出乎他意料之外，年老的母親絲毫沒有責備他，反而關心著他，請他回家看病重的父親，但他卻又再次逃避… 失蹤37年後返回家鄉，父親已離逝，而年邁母親則已經失智認不到親人… 最令人神傷的是大叔在決定回鄉前，提到他夢見年輕時的母親和小孩子的自己在家裡聊天的場景，他黯然地表示通常會在夢裡見到親人是因為她們已經不在人世了…

• 一位中年母親一直記掛著20多歲、突然在某一天從公司宿舍消失的兒子，在私家偵探協助下似乎找到兒子尚在人間的證據 -  - 有可能是兒子為了尋找他一歲時便已經與母親離婚的生父。 
• 一對年輕情侶逃離黑心公司和控制狂老板，二人在love hotel打工賺錢，但說起逃走經過時仍然猶有餘悸。年輕女孩講述她在怪獸家長操控下的生活經歷：中學時期因成績不佳，便無法回家；進入社會工作後，又遭遇黑心老板無故扣工資，甚至企圖對員工造成身體傷害，威脅要割掉男孩的手指。

• 一個因破產而被迫離開妻兒居無定所的中年男子，是3個子女的父親，承擔著三代家族生意重擔。十多年前生意失敗，欠下4億日元的債務（相當於現時約2千萬元港幣），他曾想過上吊自殺，讓妻兒得到保險金… 後來得到「搬屋公司」老闆娘協助逃走，多年來穿梭於不同的商務旅館，避免被債主找到。另一方面，他難以找到正職，後來幸得「搬屋公司」老闆娘聘用，當上她的司機和協助其他想人間蒸發的人們。鏡頭中，看著他一臉風霜的坐在便利店門外停車場的石壆上靜靜地吃著便當，另一邊廂鏡頭拍著他在神社附近獨自漫步，言語中流露出深切的悲哀與對解決財務困難的無力感。可幸的是，他的哥哥和妻兒透過非正式的渠道蹤到他的電話定位，彼此重新聯繫上。雖然他仍然過著流亡般的生活，但有了家人的諒解，成為了他最後的心靈支柱。
• 影片後段也揭露了「搬屋公司」老闆娘的一點心事，她的丈夫有著正當職業，生怕她的事業會帶來不良影響，於是她心灰意冷的告訴丈夫自己已簽了離婚協議書，丈夫有需要時可隨時決定生效日期… 她說，反正每個人生來都是孤獨的，沒有任何人是不能沒有誰。

• 開場和中段都有略為拍攝「搬屋公司」協助一名要逃離被女友家暴的男士（趁女友洗澡時）和一名懷疑患有被患妄想症、終日覺得被鄰居迫害的女士搬屋。

最深刻的情節 - - 每個人都需要一個closure

其中，年輕情侶和中年母親的case令我最印象深刻，相信是導演有意為之的作出比較，探討為何有年輕人需要徹底割斷與父母的關係。而親子問題相信亦與日本生育率下降的問題不無關係 - - 核心家庭的出現導致很多小型家庭都只會生育少於2名子女，有些父母對於獨生子女的過份保護和掌控，卻往往忽視了子女作為獨立個體的需求和愛惡，造成不少怪獸家長甚至是近年日本社會常提及的「毒親」現象的出現。

另一方面，中年母親對失蹤兒子的深切思念，也表現出她的無奈與痛苦。但是很多事情實不足為外人道。這位母親和她其中一個雙胞胎女兒吃飯時，女兒提到她的control freak性格很難相處，暗地裡透露了兒子為何要逃離原生家庭、獨自尋找從未見過的生父的端倪。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過份的操控和情緒勒索只會將子女越推越遠。我們只看到母親單方面的說辭，自然會對於她十分同情，畢竟兒子一句說話也沒有留下便失蹤了，這是有多hurt?! 所以很明白她很需要closure，起碼知道寶貝兒子是生是死。但兒子的心事又有誰能明瞭? 失蹤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對此影片沒有提供答案，失蹤兒子仍然沒有找到，相信這也讓觀眾傻眼，但只要細心留意前述的母親與女兒的對話和之後年輕女孩的說法，或許就是其中一個可能。

鏡頭一轉，畫面切換到一個荒涼公路旁的love motel內，看來只是20出頭的女孩眼神憂鬱悲傷，透露她在逃離瘋狂老板壓榨後，再也不願回家見自己的雙親，因為她想像到，即使向雙親反映公司裡老板的無理和刻薄對待，雙親也只會指責是她的個人過錯… 她回想起中學時期因為成績不好而被家人拒絕踏入家門受罰。成長環境的高壓使她痛苦不堪，怎料出來社會工作後又遇到問題公司，繼續遭受壓迫和剝削，辛苦工作卻得不到相對的報酬，還要面對情緒勒索… 她默默地流著淚水，感慨自己的人生停滯不前，而同齡的女孩們卻已經建立了自己的家庭，生兒育女，過著她所羨慕的生活。

這兩個故事從不同角度揭示了人們在親密關係中對結束與被人理解的渴望。年輕女孩的逃避與中年母親的失落互相映照，提醒我們，不論年齡，所有人都在尋求一種結束(closure)，來釋放內心的糾結和痛苦。只有透過理解和溝通，才能真正達成心靈的平靜與解脫。

P.S. 長濱縣賭徒大叔因為夢見了母親以為她已經離逝才的起心肝回家，不幸之中的大幸是母親仍然在世（但失智了…），影片沒有拍攝大叔與親人多年後重遇擁抱的感人畫面，只播出他們交談的聲音（不論是大叔的親人不願出鏡，還是導演故意為此留白，不想刻意播出煽情畫面），但我也為大叔能在有生之年與家人重逢而感到慶幸。

以上這些故事真實反映了很多人生活是這樣的身不由己，也提醒了我們現在所擁有的自由其實也不是必然和絕對… 「逃避並不可恥」、"don't take everything for granted"、"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 (to find meaning or fulfillment even in an unexciting life)，但也要懂得珍惜所擁有的，活在當下。

寫得很好的影評：《人間蒸發株式會社》：小心成為牆上的蒼蠅 (2024年09月23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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